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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又是几个月。
我渐渐发现,社区学院有上好的免费资源,写作辅导中心提供一对一教学,演讲中心指点口语还附赠录像和刻盘;我最喜欢数学中心,学生辅导员团队里充满了中国人,直接解决语言障碍。
我泡在数学中心里,只在上课时短暂离开。为我讲解微积分习题的中国辅导员们惊呆了,他们问,你是中国大陆来的?什么高中啊,不开设数学课的吗?
熟络之后,若有人要工作到七点,我就煲鸡汤端去做晚餐。我的数学拯救计划是辅导员们的年度第一难题,常常,这个为我讲授高等数学,那个听不下去,默默搜索下载高中数学详解,配上习题给我;我还做不明白,就搜索下载中考数学,从一次函数开讲。
2012年年初,我用公式在三位旋转矩阵上写了一个能跑小车的云霄飞车路线图,向量微积分结课作业。辅导员们跳脚欢呼,大力鼓掌,说:“你真是划算,一年学了我们十年的数学。”
“这叫只要大腿抱得好,‘学渣’逆袭不是梦!”我很感激他们。
“别,我十年都没像你这么使劲学过数学。”有人反驳我。
整整一年,我们是一支移动学习小组,周末聚众写作业,烤箱里是鸡腿,灶台上在煮咖喱。香气四溢了,打开《生活大爆炸》,快速吃吃聊聊笑笑,快速回到学习状态。天明天黑,他们睡了,我写作业;他们醒了,我还在写作业。
辅导员们是矮子堆里的将军,成绩单上印着一片满分,不吃力;周周去做社区志愿者,为盲人念书或者给穷人分食物。我跟不上节奏,公认的最努力,只能做到平均水平的十分之一。第二年,社区学院的申请年到了,GPA、托福、大学申请表一齐压上肩膀,大家健步如飞,争分夺秒,我时不时崩溃,担心拿不到录取通知书功亏一篑,连连失眠。
他们说:“不会的,去年有批人去康奈尔、宾大、密歇根,我们不比他们差。”
他们转校后,蜕变成名校里一群突起的异军,GPA近满,活动经历丰富,在奖学金申请甚至研究生申请里占尽优势,顺便剩两年巨额学费,使压力更大、学得更苦却拿不出更好账面成绩的本校生咬牙切齿。如此把玩教育制度。
我成绩最差,却也远超预期目标,做了华盛顿大学转校生。全美第41名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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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出了社区学院还想回去。
2013年8月,西雅图有TI3网游盛会,语言小队二万美元买了大量限量纪念品,借我的微博发广告,在淘宝转卖,营收4万美元,叫我回母校取现金分红。
我不情不愿走了一趟。
国际学生办公室里,美国地图上的照片换了一批,我的辅导员们都在上面,被新生们“高颜值学霸欸,没赶上好可惜”“我觉得很龊啊”地指来指去。
我竟然也在上面。
我明明是个仰望着凤毛麟角,深感自己是被骗来做炮灰的人。
于是明白,埋头做事的沉默时光改变人,都是潜移默化的,它慢到连自己也察觉不到。沿途的看客只认结果,而年纪轻轻的岁月,输,输的都不是某一事件的结果,而是一种思维方式。
“既然凤毛麟角存在,为什么不能是我呢?”我发誓再也不丢失这种思维方式。
原来,越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越是一面镜子,折射的都是自己的内心。
我忽然不恨社区学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