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铮去卫生局上任那天,正好下着小雨。他随身只带了三样东西:手机、一本书和一个绣着荷花的很小很旧的布袋子。书是《医政管理法律法规汇编》,自己接到任命通知后跑到书店买的,突击了一夜,看得头大;布袋子里是妻子为他准备的生花生米,这是他走到哪儿都离不了的。
“李秘……哦哦……李局长,我还真搞不清楚卫生局在哪儿,前面有个人,我问一下啊。”市卫生局以前就在市一院的一栋楼里办公,两三个月前,才建好新的办公大楼。李铁铮这个局长当得太突然,以至于连卫生局新址在哪儿,也忘了先问问。
顺着司机示意的方向,李铁铮看到右前方的便道上,有一个中年汉子,穿着一身破西服,打着一把破旧的黑伞,在雨里走着。
车子行驶的这一带,是牧原市主干道太行路,新延伸出的路段,原属于早已倒闭的牧原棉纺织厂的老厂区,现在被一家公司兼并了,开发高档住宅。老厂房、老设备拆除了,新的房子还没建起来,所以,能在这雨天里见到一个行人,还真的不容易。
不一会儿,司机返回来了,正要关上他驾驶的黑色“帕萨特”车门,那个打伞的中年汉子跟过来,探着头对司机说:“俺也是去卫生局的,要不,我坐车上,给你们带路?”
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李铁铮,李铁铮点了点头。
中年汉子一坐进来,车里就弥散开了一股腥乎乎的味道。司机打了个喷嚏,旋动车钥匙,起步,提速……
“大哥,这天儿,下着雨,又刮着风,去卫生局有啥急事儿啊?”李铁铮打量着这个看不出有四十多岁还是五十多岁的汉子,问道。
“急事儿倒没有,不过这卫生局啊,我只要在牧原,可是天天去。路,我熟得很。”中年汉子大大咧咧地把破折叠雨伞收起来,拍了拍手里的塑料袋说。
“哦?你在卫生局上班?”李铁铮的好奇心上来了,心想,要是半道儿上遇到个新同事,正好可以先聊聊局里的情况。
“上班?嘿嘿……俺要是在卫生局上班,俺孩儿的事儿就好办了。”那汉子咧嘴笑了笑,但笑得比哭都难看。
“你不在卫生局上班,怎么天天去那儿啊?”李铁铮接着问。
“俺不去那儿俺去哪儿?俺找局长去,让他给俺儿做主!俺不但去找咱市卫生局局长,俺还找省卫生厅厅长、国家卫生部部长!俺这市里、省里,都跑了三四年了,大半年前,趁着全国‘两会’刚结束,管得松了点儿,俺还去了北京。今儿个,我就是去问问局长,看啥时候能给个说法儿。我得给俺孩儿申冤!”
中年汉子咬牙切齿的一番话,让李铁铮吃了一惊:这下好了,人还没到岗,就遇到拦轿喊冤的了。李铁铮赶紧接着问:“老兄,你说要给你孩儿申冤,伸什么冤啊?说出来我听听,兴许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看面目兄弟你也是个和善人。坐着轿车,还配有司机,不是当官儿的估计就是大老板。那俺就给你说说?这个……俺叫陈大锤,俺孩儿……”
“你等等,你等等……你叫啥?”李铁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鼻梁挺直的大鼻子,问。
“陈大锤!”
一听这个名字,李铁铮愣住了。
因为前任卫生局局长突发脑栓塞栽倒在了办公室里,拉到医院后,虽说命是抢救过来了,但仍处于浅昏迷之中。市人大常委会只好临时召开会议,研究谁去补缺。研究来研究去,这顶乌纱落到了李铁铮头上,要他三天内交接完毕原任的市政府办公室副秘书长工作,到卫生局报到,出任牧原市卫生局局长。而那时,李铁铮还猫在市政府大楼办公室里,为发生在牧原市第五医院“接根断指丢条命”引发的越级进京上访事件,给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金忠和准备汇报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