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铮从口袋里摸出一小把花生米,捏了一颗,放进嘴里,嚼了几下,慢慢地开始了他的叙述:“依兰啊,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为啥喝酒不行,抽烟不沾,但不管走到哪儿,都离不开生花生米吗?当年我当兵走时,我母亲已经是多年的气管炎了。爹死得早,俺娘一个人,把我们兄妹三个拉巴大,可能是因为白天在生产队太劳累,晚上又要纺线织布做家务,要提神解乏吧,慢慢地就抽起了烟。那个时候的烟,不用说你也知道,都是劣质的,我偷偷抽过一支,能把人呛个半死。我呢,从小就喜欢吃生花生米,没参军的时候,俺娘防贼似的防着俺,因为那个时候在生产队,花生不是粮食,是经济作物,要上交国家,不会分给群众当口粮的。俺娘是凑着去生产队上工,一点一点偷回家里的。后来啊,我当了兵,还是海军战士。家里人都传说,我是开大军舰的。俺家是军属,那个时候的军属,是有很多优待的,俺娘就跟大队提了一个要求,每月供应俺一升花生米,然后,我就每月都能收到俺娘寄来的一小袋花生米了……”
李铁铮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刚一参军的时候啊,想家了,想俺娘了,我就吃花生米,可每月就那一升啊,舍不得多吃,所以我想家的时候,就一粒一粒地捏着往嘴里放,嚼着嚼着,就感觉到俺娘在看着我。后来,在我刚刚提干的第二年秋天,突然接到了俺娘病危的电报,正好当时要举行一次海上军事演习,我那时已经是炸礁队队长了。非常时期,按说是绝不能请假的。我找到老首长吴湘峰,跟他吵了一架,不惜违反军纪被处分,也坚决要求回家看俺娘最后一眼……”李铁铮说到这里,已经落下泪来……
“最终,老首长念我是个孝子,临时安排人接替了我的任务。哪知道啊,等我日夜兼程赶回家里,俺娘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俺回来……后来……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能让我多吃些花生仁,秋后去收过花生的田里拾落在土里的花生时淋了雨,犯了病,气管炎恶化成了肺气肿。我哥、我妹妹腿都跑断了,到处请医生。那个时候,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有多严重,你是无法想象的。别说氧气瓶了,跑了一天,连个医生都没请来,要是搁现在,俺娘……俺娘……她不会死……”
李铁铮说到这里,停住了话头,手里的花生米,不知道什么时候,撒在了桌子上。依兰眼里噙着泪水,一粒一粒地替他捡起来,放到了餐桌上的一个小碟子里,推到了他面前。
李铁铮这番推心置腹的诉说,让依兰一下子对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了一种新的认识。她定定地看了李铁铮一阵后,忽然问他:“李局,你是真的想把牧原的卫生工作搞出个样子来?”
“那还用说?我上任这几天来,就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老局长说的‘水深’,肯定另有含义了,可惜,他一阵清楚一阵糊涂的,我现在是个没头的苍蝇,浑身是劲儿,不知道往哪飞啊。张小雨兄妹俩的事儿,真是让我内疚,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就因为妹妹看不起病,把学业耽误了。孙磊那样的大夫,白披了一身白大褂。那些类似顾盼妇儿医院的不良医院,宰起病人来,简直跟抢劫差不多。还有,那个陈大锤,上访了多少年了,怎么问题就得不到解决呢?尽管直到现在,我对卫生工作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但却已经明显地感觉到,牧原卫生系统存在的问题,不是一天半天、一年两年了。”
“李局啊,你到卫生局才几天哪?我实话告诉你,你看到的,都是表象。老局长给你的‘水深’俩字儿,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不过,你只要豁得出去,真的要把卫生工作干好,真的想从根本上解决牧原四区九县四百二十多万城乡群众‘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我一定不遗余力地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