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醋鱼是最后一道上桌的菜,我们一家人终于得以面对面不管愿意不愿意,尴尬不尴尬,都终于坐在了一起。
在回来的路上,我其实不止一次幻想过这个场景。几乎是绞尽脑汁想象:严肃、尴尬、不知所措、难堪……我用尽了我所学到的所有词语,却想不到,当这一切来临的时候,我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形同木偶,只是呆滞地低头喝汤。
我身边的大人们在讨论一些过年的事宜。妈妈相约姑姑出去购置年货。我的奶奶在一边嗔怪说要买的都买了别浪费钱了。大家心知肚明其实我的奶奶并没有多余的钱购置年货招待我们。她的退休金仅仅够支撑程天光的学费。
这期间程天光一直在给我夹菜,那个陌生的姑父则不时擦一下从小家伙嘴里溢出来的汤水,看得出他是一个细心的男人,把汤放到嘴边吹得恰好是最舒适的温度,才肯送进小家伙的嘴里。小家伙倒挺受用,不时挥舞着手臂跳跃几下,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
开门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望向门口。他出现了。
他站在那里,一瞬间,我有些恍惚。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急忙低头。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只能说,他长高了很多,几乎要跟程天光一样高了。留着长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替他打量着面前的亲人们。
他的鼻子比一般人的要高而挺,这自然是继承了他姥爷爱尔兰人的那种优雅,下面紧接着玲珑地镶嵌的小嘴则是能代表他整个人气场的招牌。至于他的脸颊上所携带的表情,我该怎么形容呢?这倒是个难题。
因为我很难用文字去形容他脸上所携带的那种不屑和叛逆,但你若是认为他的表现只是普通的青春期的孩子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就大错特错了,他是真正意义上完全配得上桀骜不驯这个词儿的。
至于他身上那件单薄得可怕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层纸更直接的冬装,倒是很符合我对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他是喜欢在冬天穿的很薄的,在很多年前程天光就不止一次责怪过他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说真的,在我的家乡喜城的冬天是很冷的,他穿得这样单薄难免看上去显得可怜兮兮的,套在腿上的牛仔裤脏兮兮的耷拉在一双看起来极为笨重的篮球鞋上面,肥大的裤腿像是被风灌满了似的。走起路来轻盈得像是被风拖着走。
总之,一看他,除了让我莫名地觉得冷之外,更多的,则是不敢正视。他身上毫不遮掩的孤傲气息,夹杂着与生俱来的倔强,毫不怜惜地刺向靠近他的每个人。
“跑哪去了?!”姑姑质问。
奶奶急忙摆摆手打圆场,用一种老人特有的慈爱的口吻招呼他过来吃饭。“哎呀,饭快吃完了你怎么才回来,赶紧洗洗手。”
“打球去了呗。”他撒谎,却脸不红心不跳大方地坐在桌子边,他似乎是这才注意到家里多了两个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抬头惊呼,“咿?小衣回来了?!”
他说话的口吻显得痞痞的,带着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特有的顽皮。继而喊了一声舅妈,我妈连忙答应。老实说,他演的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处在这个年龄段的人,谁每天不骗自己的爸爸妈妈一次呢?
我朝他微笑。这时我才算完全看清楚他的模样,相对于顽固不化丝毫没有改变的程天光,他的变化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因为头发留得很长的缘故,遮住了一只眼睛,露出的那一只眼睛,盯着你的看的时候,你会觉得他是狡黠的。这是从前的他从未拥有过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