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花(1)

海神 作者:徐锁荣


礁嫂说:男人上南沙守礁,女人最好别送,那场面,让人受不了。当汽笛一响,缆绳一解,船一离码头,甲板上站成城墙样的男人,同时挥起树林般的手,齐刷刷地喊:首长再见——战友再见——亲人再见,再硬的汉子,看到此情此景,也会哽咽淌眼泪,何况我们女人?

女人这时候哭,就不吉利。

可九花还是去送了。临去之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了码头,我偏不哭!我一咬牙,一跺脚,就会把哭变成笑!九花现在正朝码头行走,她的双腿已经浮肿,圆口布鞋上方的脚面,像馒头似的暄着,脚尖朝两旁撇去,那步态看上去就像用脚掌在码头盖着一个个外八字。九花这样走,显得很费力,可是腹部就舒坦些,如果从身后看去,活脱像是推着一辆负重的独轮小车,必须用腿和臀部肌肉不住调正身子重心。九花已经有七个月身孕了,肚子大得如同扣了一个脸盆,她之所以要来送自己的男人,有一大半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男人这回去南沙,一守就得半年,甚至还会更长,这是男人跟她说的,她要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一块来送。从临时家属招待所去码头的路上,她就一路叮嘱自己:不能哭,哪怕是半滴泪珠也不许掉!可是走着走着,眼泪就哗哗淌了下来,为此,她还闪到路旁,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没出息!说好了不哭的,咋又哭了呢?有眼泪也得等船离了码头,回到招待所捂在被窝里流啊!可还是止不住。九花又扇了自己一下,嘴里轻声哼起《 江姐 》绣红旗的歌,可哼了两句,眼泪又下来了,人家江姐是英雄,英雄都含着热泪绣红旗呢,我为啥不能掉泪?这么想着,就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码头上,守礁官兵正在登船,个个身着海洋迷彩服,肩背陆战包,那陆战包,也是迷彩的,鼓鼓囊囊像座小山压在官兵后背,里面装着一应生活用品,就连急救包和止血绷带都塞进去了。陆战包里啥都有,唯一没有的,就是钱。男人说:在南沙,钱是纸,情是金。那里所有的货币都不流通,人民币、美元、欧元,全成了一张纸。昨天夜里,男人在收拾行装时,将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了九花,就连几个硬币,也拍到她的掌心。九花手捏带着男人体温的硬币,心里就酸酸的。可男人却笑着说:我身无分文,会更加爱你。九花道:去你的,你有钱就不爱了?男人又笑了:你没有听说现在流行一句话——男人有钱就会变坏?这句话,把九花阴了一个晚上的脸,逗晴了。按照部队规定,守礁官兵不管是家属随军的,还是临时来队的,出发前一晚必须回营区就寝,因为第二天一早,还要集合宣誓。男人把九花逗晴朗了,就单腿跪到她面前( 姿势像婚礼上的那个场面 ),用嘴亲了亲她腆起的肚子,随后小声说:小宝宝,爸爸要走了,以后,你就守着妈妈,陪着妈妈,别孤独啊!爸爸会想你的,也想妈妈!说着,就挺立起已经背上陆战包的身子,迈着标准的军人步子,走出临时来队家属招待所小屋。跨出家门,男人突然回过头,道:明天你就别去送了。九花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过摇头的时候,男人已经将脸转过去了,男人的军人步伐很快将她远远地扔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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