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4)

大漠三部曲·猎原 作者:雪漠


“咋成这样了?”孟八爷问。拉姆气呼呼道:“还不是那群坏蛋打的。连山神爷的马也打,还了得。人心真坏了。”喇嘛接口道:“所以,才叫五浊恶世呢。”老栋问:“啥时打的?”

“有半月了。”瘸阿卡道,“半夜里,正睡得迷糊,听到洞外咚地一声,出去一看,是神鹿。枪是后晌响的,听说,还打了好些呢。”

拉姆说:“这神鹿,和别的马鹿不一样,别的成群结队,风一样,忽儿过来,忽儿过去,还跳进牧场,偷吃草呢。这神鹿,高贵着呢,每回出来,都是一个。它静静地来,静静地去,从不眼飞扎毛。瞧,它身上,连一根杂毛也没有。”她抚抚白鹿的脊毛,长长地叹了口气。

老栋道:“看样子,没救了。”拉姆说:“这可不准胡说。神鹿,是山神爷的马。人家山神爷啥办不到?格拉师傅,肯定能救,对不?”格拉说:“能救,能救。”拉姆这才得了保证似的笑了。

瘸阿卡说:“可它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了,老是流泪。瞧,又哭了。”

果然,白鹿眼里又涌出大滴的泪来,惹得拉姆也哭了。阿妈的念咒声突地大了,嘛尼轮转得飞快。正清洗伤口的格拉不知所措地望望流泪的鹿,又望望哭泣的拉姆。

拉姆边抽泣,边给白鹿擦泪,“不哭。我的神鹿,瞧,格拉正给你治呢。忍一忍,一会儿就好。别怕,有我们呢,瞧,这么多人呢,坏人再也不敢来了。”白鹿用蓄满泪水的大眼望望拉姆,低唤一声。

拉姆破涕为笑,“瞧,它听懂我的话了。格拉师傅,轻些儿。阿妈,快些念,你一念,它就不太痛了。快些。”

老栋插话:“是不是有个叫鹞子的?打鹿的里面。”瘸阿卡道:“有个。听说是神枪手,枪不落空。”“哪里的人?”

“不知道。谁也不敢打听。凶神恶煞呀,躲还躲不及,谁敢问。那‘鹞子’,还是他们一伙子人赶网时叫的,叫村里人听来的。”说着,瘸阿卡取过糖罐和木匣,抽去盖,内有两格,一格是炒面,一格是一种黄白色的结晶物,是提了酥油的奶子熬成的,叫粬拉。孟八爷喝几口茶,等茶剩小半碗时,加了糖、炒面和粬拉,伸出中指戳几下,搅几下,待茶渗入炒面后,拇指扣碗,四指压捏,转几圈,捏成疙瘩,便成糌粑了。孟八爷把糌粑递给老栋,老栋没接,说:“你吃,我自己来。”他照猫画虎,却弄得自家裤子上尽是奶茶和炒面。拉姆掩口笑了。

老栋笨手笨脚,啃哧半天,才吃上了因奶茶太多而显得稀软的糌粑。他的下巴上粘乎乎的。格拉破口笑出声来。老阿妈却目不斜视,口诵真言,手摇嘛尼轮。孟八爷笑道:“你这哪是吃炒面?是猫儿吃浆糊呀,再放些炒面。”

老栋啃哧道:“行了,太多了,吃不上。头回生,二回熟嘛。”

吃过糌粑,又喝了几杯奶茶,格拉已包扎好伤口。那白鹿仍在流泪。拉姆抚着白鹿的脖子,柔声安慰:“不哭不哭。”瘸阿卡长长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莫非,这鹿运真败了?”

老栋问:“村里有没有人知道偷猎者的底细?”拉姆说:“听土登说,那些人挂络过他。”老栋来了精神,“真的?”

阿妈却发话了,“丫头家,少多嘴多舌。少说话,威信高,多说话,惹人骂。”老栋道:“叫她说。”阿妈边摇嘛尼轮,边说:“你也别问她啥,你们风一样来,风一样去,她可是在地户,不说别的,叫人家脸上划一刀,也够丫头受的。”老栋笑道:“你摇上多少遍嘛尼轮,又摇不转人家的心。人家扳机一扣,鹿照样没命。”阿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佛菩萨和山神,自会惩罚他们。”老栋道:“等他们惩罚时,鹿早已绝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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