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的一位好友忽然为了一些小事和街上的一名路人打了起来,还好被我们拉开,否则对方真可能被他打伤。我的这位好友一直脾气很好,为什么会忽然发作呢?我懂的,他和我一样,一直感到人家瞧不起他,打架却是得到别人尊重的一个办法。事后,我问我的好友,过去他打过架没有?他说他是乡下来的,从来不曾打过架,这一次,他却有一个冲动,他要打赢来过一下瘾,至于万一被警察抓去,他当时已经管不了了。
当天,轮到我做弯钢筋的工作,这种工作很少有人喜欢的,因为弯钢筋要用很大的力气。说也奇怪,我将我的一股怨气,完全发泄在钢筋上,几十条钢筋,我一个人两小时就全部弄完了。
不久,我参加了火车的飙车族。这是个新玩意儿,玩的人全是穷年轻人,我们站在火车顶上,努力地平衡自己,当然一不平衡,命就没了。我们这些年轻的建筑工人常要走脚手架,因此特别会平衡自己,我们这个工地,人人都去飙过,没有一个人出过事。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从慢车开始飙,这叫做初级飙车,警察不准我们在火车靠站时就爬到火车顶上去,所以我们就买一张火车票,完全合法地上了车,火车开动了以后,我们纷纷从窗口爬上火车顶。在火车顶上站着真是爽得厉害,年轻人都喜欢有速度感的,我们穷人没有汽车,也买不起摩托车,站在火车顶上,恐怕是最能满足我们的速度感了。
对我而言,我飙车的原因是可以肯定自己的价值,我一直觉得有些自卑,因为我不识字,而且一辈子也不会被人尊重,可是飙车的时候,我感到我好厉害。我相信我的飙车伙伴一定也是和我一样,要借由飙车让人家瞧得起自己。
飙完慢车以后,有人就会进步到飙快车,站在快车上,感觉更加好了,我们很多同伴都不敢飙快车,可是我们还是学会了飙快车。有一次,站在我前面的一位飙车手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我也因此休息了一阵子,不久,我又去飙车了。
有一次,我发现一位非常勇敢的飙车手,站在火车要经过的路桥上,火车通过路桥的时候,他会往下跳,这当然是危险到了极点的动作,可是他成功了,没有丢掉性命。
我决定也要这样跳一次,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劝我不要冒这种危险的,我悄悄地找到了一部慢车,每个周日早上五点离开,五点五十分会经过一座路桥,路桥高度不高,就在我们工棚附近,我甚至还站在桥墩上演练过往下跳的准备动作。
昨天晚上,我忽然想起去教堂祈祷,教堂里只有一些老太太在念玫瑰经。我这个年轻人进来祈祷,引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神父的注意,他跑过来问我:“孩子,你有什么问题吗?”我一慌之下,随口说:“神父,我要远行了,请神父祝福我。”好心的神父附手在我的头上,画了十字,我放心了。
今天是周日,我起了一个大早,来到这座路桥,桥上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我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我,我只要自己能肯定自己。
现在,我站在桥上,太阳正好升起,火车已在远处出现,再过一分钟,我就要往下跳了。
后记:
巴西有一阵子风行火车飙车,很多年轻人因此丧生,也曾经引起国际媒体的注意,飙车族清一色地来自贫民窟,很显然,他们在寻求自我肯定和尊敬。
台湾的火车,已经电气化了。两根连接杆,将火车和高压线连了起来,各位读者可以放心,不会有年轻人看了我的文章以后去飙火车的。
我们谁都不愿看到年轻人去飙任何的车,可是也不妨设法去了解为何这些年轻人要飙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