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加尔各答可以有三天的自由活动,因此决定去修女创办的垂死之家做义工。
垂死之家,是特蕾莎修女创立的,有次她看到一位流浪汉坐在一棵树下,已快去世了,她在火车上,无法下来看他,等她再坐火车回来,发现他已去世了。当时她有一个想法,如果有人在他临走以前和他谈谈,一定可以使他比较平静地死去。
还有一次,特蕾莎修女在街上发现了一位老妇人,她的身体多处都被老鼠和虫子所咬坏。她将她带到好几家医院,虽然有一家医院终于接受了她,但她在几小时内就去世了。
特蕾莎因此创立了垂死之家,在这里的人,必须要病危而且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加尔各答满街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晚上出去必须小心走路,不然一定会碰到睡在地上的人。有一位义工告诉我,有一位爱尔兰女士,每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如果看到有病重的人,就会送到垂死之家去,她也常常发现麻风病人。
特蕾莎修女和一家救护车行,有一种共识,他们会为她服务,会将这种病人送到修女的麻风病院去。
在垂死之家,病人有人照顾,即使最后去世,在去世以前,至少感到了人间的温暖,因为修士修女们都非常和善,他们尽量地握病人的手,如果病人情形严重,一定有人握住他的手,以便让他感到人们对他的关怀与爱。
虽然特蕾莎修女是天主教修女,但她绝对尊重别人的宗教信仰,每一位病人去世以后,都会照他的宗教信仰火葬。
九月四日,垂死之家的义工奇多,可是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我的第一件工作是洗衣服,洗了一个小时,我溜到楼上去晒衣服,这才发现他们连夹衣服的夹子都没有。正好碰到大风,只好每件衣服都打个结。
晒衣服回来,忽然有人叫我:“修士,有人去世,你要来帮忙抬遗体。”我不是修士,可是也不敢否认,因此我就去抬了,抬入一间暂放的停尸间。我没有看到她什么样子,只感到她的遗体轻得出奇。
快十一点了,一位神父来做弥撒,经文用英文,可是所有的圣歌都是用印度文唱的,极像佛教僧侣的吟唱,只是更有活力,调子也快得多,除了风琴之外,还有一位男修士在打鼓,这些男修士唱歌的时候,活像美国黑人唱灵歌一样陶醉,很多修女在弥撒时继续工作,只有领圣时候才前去领圣体。弥撒完了,我们要分送饭,我发现病人们吃的还不错,是咖喱肉饭。在这以前,我注意到一个青年病人,顶多十五岁,他曾经叫我替他弄一杯牛奶喝,我也一匙一匙地喂他,现在他又要我喂他吃。一位修女说我惯坏了他,因为他一向都是自己吃的。修女说显然他很喜欢我,吃完了饭,他还拉着我的手不放。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一个家伙来找我,“修士,那位病人要上厕所”,我这才知道,这位年轻病人已弱得不能走路,我扶着他慢慢走去,发现他好矮。他上厕所的时候完全要我扶着,这里是没有马桶的。
义工哪里来的?做什么事?绝大多数的义工来自欧洲,也有来自日本和新加坡的,我没有碰到来自美国的义工,也只见到一位印度义工,而且是从欧洲回来的。有一半义工大概是在校的学生,暑假全泡在这里了,另一半大都是已就业的人士。令我感到吃惊的是很多医生来了,我就碰到六位,都来自欧洲。还有一位是意大利的银行家,虽然他不讲,也看得出来,他每年必来,一来起码两个星期。
年轻的义工常常在此工作三个月之久。
义工无贫贱,过去美国加州州长在此服务过一个月,修女们假装不认识他,他的工作也和大家一样。
第二天,我发现我的工作更多了,第一件是洗碗,用的清洁剂是石灰,看起来好脏,病人的碗都是不锈钢的,不怕这种粗糙的石灰。不过水很快就变成黑水。第二件工作是替洗好的病人穿衣服,我这才发现病人有多瘦,瘦得像从纳粹集中营里放出来的,似乎一点肉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