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初版序 2

玉想 作者:张晓风


人都是平常人,一着笔就不平常;故事也平常,一经渲染,便不再平常。真的是人可入诗,诗可入画,平常心概括了众生相。我们周遭,有多少奇事异人,只需用慧心一照,用彩笔一挥,宇宙大千,嫣然多彩多姿美不胜收,晓风教授这册佳作在这要点之上启发无限,功德无量。

你若问我何以如此?因为我亦曾为人写入文章中,在四十年代,沈从文老师在《虹桥》小说中,把我写成李粲,艺专毕业后纠合了几位朋友到玉龙大雪山去闯天下,故事写出了首章,却被另一位故事中人李兰(李晨岚)一夜报告雪山奇景而遂告搁笔,因为他报告得太好了,沈从文师最后叹口气说:“你说的美丽,超过了我的文笔,这篇小说是没法写下去了。”——我也曾为此埋怨岚兄不止,怎可以用口舌之快扼杀了一篇绮丽的小说,说不定这又会是一本《边城》杰作!

云岭、金沙江、玉龙大雪山自是不弱于茶峒沅水,但是我们这一批年轻朋友(包括改名夏蒙的夏明)反身自视,却也是如假包换的平常人,只因大文豪一挥彩笔,平常人亦顿生辉。因之,我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有了顿悟,晓风笔下的形形色色人人事事,岂不是也可以作如斯观呢?平常人亦有血有肉,有执著深情,换一个角度观看,用另一个角度来描绘,也都可以挹其精彩,给人间增添色彩温暖,为世界增添亲密和谐。

如这本精致的书中有“受恩深处便为家”的警句(见《溯洄》写楚戈的第四小节),便说到了一项真理。这是对“故乡”的另一提示:生我的地方、住得最久的地方、自己最爱的地方,都可以叫做故乡或家,此中有多少温馨感人?台湾我一住四十年,这还不是我的家和故乡吗?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四十年?我和这岛上的山川树木早已融为一体了。

山川动人,蒋勋在同篇第九小节上曾加以引申:

山水——中国人的宗教。

不需诠释,不需批注,这话真惬我心,中国人在这方面自是与西方源流有所不同,但是确已接近了真理。

像这样的清辞佳句,本书中不知道有多多少少,真如琼瑶匝地,俯拾皆是,令人目不暇给。也使你我知道,这大好河山,这多情世界,正有不少好文章、好故事,等我们去采撷、去体认、去欣赏。有心人在这里已经微开其端,我们亦不妨玉成其说。西方大艺术家毕加索云:别人是东找西觅,在我则俯拾皆是,万变不离其宗,一切枢纽皆在于人,我们何妨于此细读锦文,亦不妨自挥彩毫,为人间情怀增慰藉,为大地河山加美丽,相互体谅欣赏,平添几段艺文佳话!

外双溪绿雪斋中

(李霖灿先生,曾任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并于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史二十余载,1999年病逝,著有《麼些字典》《麼些研究论文集》《中国美术史稿》《艺术欣赏人生》等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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