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瞎子,要是你不喜欢喝牛奶,我叫志民烧中国菜给你吃。你吃东西不是让我开心,是为了你自己,明白吗?”我抓起一块荞麦饼塞到他嘴上,可他的嘴唇依旧闭着,荞麦涂了一脸。
“你倒是吃饭啊,瞎子,快点!”我拿起一个汤勺,撬开他的嘴,将饼子硬塞进他的嘴里,“瞎子,你快吃啊,算我求你了。”
烛光照射下的袁文道,目光呆滞,他将嘴里的食物吐了出来,眼眶里涌动着晶莹的泪花。
我强忍愤怒,说:“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无外乎是好好地活下去,我万里迢迢地从中国跑到欧洲来找你,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怕,最怕的是我帮不了你,为什么你不振作一点,不自己帮帮自己?你为什么不恢复点信心,好好地活下去呢?你妻子在天上看到你这副德行,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李志民说:“看在上帝的份上,算了吧,你帮不了他的,他没得救了。”
“你要疯,咱们一起疯,然后就死在这里!”我将桌子掀翻,各种食物散落在地上,我对着地上的食物一阵乱踢乱踩。“瞎子,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就吃饭,跟我一起回国。你要是还爱伊尔莎的话,就给我吃饭!”
袁文道吓得跪在地上。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拿起一块咸肉,像个孩子一样啃起来。他又抓过面包,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我呵斥道:“快点,不要停下。”
李志民扔掉烟头,惊讶地看着这一切。“上帝啊,瞎子吃东西了。”李志民兴奋地趴在袁文道身旁,他拿起一个苹果,笑嘻嘻地啃起来。袁文道学着李志民的样子,吃着苹果,冲他傻笑。
我鼓励道:“对!就这样吃东西,快吃!瞎子。”
李志民不停地说:“瞎子,好样的!”
袁文道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不时凝神注视着我们,同时点着头,对我们傻兮兮地微笑。这个瞎子的表情是那样的善良和温和。在这以前,我也曾发现袁文道这样仔细而深情地端详过我,但猜不透这种神情的原因。现在,我们俩的眼光碰到一起,他的脸上更加浮现出丝丝笑容,他眼里涌动着模模糊糊的东西,是晶莹的泪珠。
夜深了,我和李志民坐在窗台聊天,大家都为袁文道的变化感到高兴。
李志民是一个很讲究的人,这一点源自他母亲的血统。几天的奔波让他灰尘扑扑,他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上浅黄色的西装。在与李志民相处的几天时间里,我在他身上看见了典型的法国民族性格:他有拉伯雷的“高卢放纵”——这种“放纵”往往体现在语言的粗俗,有时甚至叫粗鲁。他也有拉封丹的“常识”,最后是高乃依的“翎饰”——这意味着尊严、威风、炫耀、自负和英雄主义。
我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支,他把那只黑色的“卡地亚”气体打火机掏出来,替我点上。
李志民笑着说:“我敢打赌,你和张大姐一样,都是布尔什维克,对不对,老兄。”
我比李志民长几岁,他习惯叫我“老兄”,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地笑了笑。
我看到李志民脖子上竟然挂着一个长命锁。“布鲁斯。”我叫着李志民的法国名字,“你居然也戴长命锁。”
“这是我父亲给我的,从来没有摘下来过,有辟邪的作用。这个——”李志民晃动了下“守护神”,“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纪念。”
“这刀不但锋利还很漂亮。”我拿起李志民的芬兰刀赞许道。
这刀十几厘米长,造型流畅,用材讲究,工艺精美。芬兰刀是芬兰人生活中的必备品,无论狩猎捕鱼还是宿营防身,芬兰刀都是好帮手。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留下的遗物,他是个芬兰人,国际纵队里的爆破高手,是他教会了我如何当一个战士。”李志民低声说,“在一次战斗中,他为了掩护大家撤退,牺牲了。我在清理他的遗物时,悄悄把这把刀留了下来,当做纪念。老兄,你埋过地雷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和你这位经历过硝烟洗礼的老兵相比,我只不过是一个身穿军装的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