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古堡之战 3

血色归途 作者:伯都


半个小时后,枪声渐渐停止了。城堡被德国人占领了,几十个法国士兵和头戴贝雷帽的抵抗组织的战士被押了出来。他们衣衫褴褛,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仍然保持着法国人独特的高傲气质。

火光中,城堡顶上的法国国旗被一个德国士兵摘了下来,被俘的法国士兵中,不知是谁唱起了《马赛曲》。我身旁的法国人包括李志民在内,都站起身来,低声跟着唱起来:

“前进吧,祖国的儿郎

快奋起吧,光荣的一天等着你

专制暴政压迫着我们,

祖国大地痛苦呻吟

前进!前进!

万众一心,把敌人消灭净!……”

一种突如其来的爱国热情充满了在场所有法国人的心。这支歌雄壮的调子像一阵看不见的波浪,奔腾涌起,充满了古堡四周,越过森林,淹没了整片大地,一直飘扬到海峡对面的英吉利……这歌声冲破硝烟,点燃了人们的心灵,使人兴奋不已。它那有力的音节在观众心里唤起了一种新的情感。它把所有的心系在一起,像一首祈祷词似的直升到天庭。

我的灵魂为之震动,面前呈现出一幅幅宏伟的图景:法国人引以为傲的凯旋门、浪漫的塞纳河、蒂伊勒里宫的椴树、满是珍品的卢浮宫……这是法兰西的精神,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法国绅士们才在丰特诺对乔治二世的军官们说:“先生们,你们先开枪吧!”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精神,康伯罗尼在滑铁卢会战时说了这样的话:“卫士们,宁死毋降!”也正是这种精神,它赋予了法国人生机和活力。我看见每一个法国人心中的国旗没有被降下,反而更加鲜艳了。

法兰西独立自由的精神没有终结,具有斗争传统的法兰西人民,绝对不会甘心屈服。200多年前,法兰西人凭借“太阳王”路易十四的强大王权,称霸一时;100多年前,拿破仑的军队横扫欧洲。这个弥漫着激情和理想气息的国度,虽在经历一场磨难,但它的子民正唱着《马赛曲》,投身到另一场战斗,他们要誓死捍卫自己心中的旗帜。

黎明时分,德国人命令当地人到城堡掩埋尸体和运送伤员,我和李志民也被拉进了队伍中,从事这种强制性的“义务劳动”。我们来到了城堡前的开阔地,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了战场的死尸,一个德国军官和两个士兵躺在地上。我凑近一看,天啊!这个军官竟然是阿姆斯贝格上尉。

阿姆斯贝格是被手榴弹炸死的。他的腹部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内脏血糊糊地裸露在外。我惊恐地看着阿姆斯贝格那张脸,灰扑扑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无力地张着,脸颊上还有被弹片划破的口子。若不是战争,他或许是一个很快乐的人,快乐地工作、生活、结婚、生子……现在呢?他被魔咒吞噬,充当了一场邪恶战争的牺牲品。

城堡内搭了一个大帐篷,当做临时医院。德国军医和法国医生,正在狭小的空间里救护受伤的士兵,到处散发着绷带的臭味。一个年轻的法国士兵刚死在手术台上,从他的面庞看,不过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那套军装穿在身上显得格格不入。

牧师走到死者身旁,温柔地捏了捏小伙子的下巴,在他额前画了一个十字。牧师在小伙子耳边说着什么,然后他便跪下来,迅速地朗诵起赞美诗来。在一片静默中,牧师的声音越来越高,把这些拉丁文音节念得越发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死亡将临之感,使人产生怜悯之情,使得所有在场的人都黯然泪下。接着,牧师站了起来,把手指在圣油中蘸了一蘸,一边低声说着对忏悔人说的话,一边用油涂小伙子的眼、胸、嘴和手。忽然,牧师的手剧烈颤抖起来,他停住了仪式,眼泪从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滚落,还伴随着静静的抽泣声。

这里的痛苦实在太多了,即使把世界上所有的恻隐之心都用上,也是不够的。多么可惜的生命啊!我诅咒那些发动战争的恶魔,真不知道死者的母亲,得知儿子阵亡的消息,会是怎样的表情。她一定为了儿子的灵魂祈祷,会谦卑地祈求圣母玛利亚,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乞求另一个受苦受难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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