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我一眼认出珍莲,她远远地望着我,想与我说话又不敢上前。
珍莲比我小,应该二十岁刚出头,却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当年樱桃树下的那个小女孩,曾经是我进城以后魂牵梦绕的,她红扑扑的脸蛋,两条微翘的辫子,一对水灵灵的眼总是晃在我的眼前。她家门前有一大片樱桃树,别的孩子去摘她家樱桃,她不许,唯有我每次走到她家门口,她会主动叫我去摘,走时还为我包一包她挑的樱桃带上。
珍莲左手抱着一个婴儿,右手牵着一个小女孩。我上前和她打招呼,她红着脸,忸怩地说:“城娃,回来了哇。”
城娃是我幼时的小名,我说:“是啊,珍莲!回来看看。一切都没什么改变,只是我们都长大了。”
我的话是看到珍莲这个样子,有点感慨命运的无奈,我指着她抱着和牵着的孩子问:“这都是你的小孩吗?”她像小时候一样红着脸“嗯”了一声。
我蹲下身来,手里拿着糖对她牵着的孩子说:“小妹妹来吃糖,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地伸出手接住糖,一言不发。我怜爱地摸了摸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她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珍莲连忙对小女孩说:“快,谢谢叔叔。”小女孩傻傻地盯着我,眼里有些湿润,随即又笑了,向我点了一点头。
珍莲告诉我这个小孩叫小白菜,两岁多了,还不会说话。我双手抱起小白菜,心里充满了怜爱。她傻傻地盯着我,嘴唇嚅动着,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出。
我心一酸,嘴里不住地说,小妹妹乖……乖,我再给你拿糖……声音竟有些哽咽。
毓?抓着一把糖过来,把小白菜的两个小口袋装得满满的。小白菜又冲我点了点头,她看我的眼神就是小时候珍莲的模样,充满信赖、友爱和温存。
晚上从舅舅那里得知,上前年珍莲嫁给了赵家的丁三,两年没怀上小孩,怕不能生育,他们就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小白菜。买下这个孩子不久珍莲就怀上了。不幸的是丁三在山上抬石头时从上坡上滚下,左腿被摔断截肢,花了一大笔医疗费。加上买小白菜时借的八百元钱还没有还上,欠了四周乡邻很多钱。
舅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珍莲的负担太重了,她不仅要拖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丧失劳动力的老公。替他们家算算,就是缝上嘴不吃不喝,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够还清欠债。”
毓?和我舅妈聊了一会儿过来,舅舅说珍莲的话题也就打住了。
毓?要舅舅讲我小时候的事。舅舅就讲我才五六岁就敢下河摸鱼,几次差点淹死;为追累一只鸟儿,追了几座山也不舍。
小时候大人逗我玩,说鸟飞累了就会停在枝头或者地上,只能走不能飞,有本事的人就能捉住它。为验证这个话,我从小到大跋山涉水追过无数次鸟,从未见过一只飞累的鸟儿。
小时候我是村子里的孩子王,甚至比我岁数大一点的小孩都很听我的话。一次我组织了十几个孩子准备玩打仗,我们头上戴着桉树叶编的帽子,手里拿着木棍,我威武地站在一个土堆上给部下做战前动员,宣布出发开战的当儿,我舅舅从背后伸过手来,拧住我的耳朵说:“出发到哪里?跟我回家去。”我捂着耳朵乖乖地跟他回了家。这么一来我彻底丧失了威望,手下的兵再也不对我言听计从,谁愿意跟一个挨打司令南征北战?幸亏珍莲四处做工作,发了好几筐的樱桃才使我重招旧部占山头。
如今舅舅再提这件事,说他知道伤了我的自尊,也知道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地怨恨他。他乐呵呵地说,“那年头,我不管你,你可要翻天的哦!”这件事又让我想起了珍莲,我走后,珍莲还经常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过来给我舅舅。她说,等我哪天回来了留给我吃。珍莲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她父母认为农村女孩子读书没啥用,不如早点学干农活。珍莲读书很用功,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要是读下去一定会考上大学,那样哪会窝在农村过现在这种受苦拉债的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