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后离婚时代 作者:吕沫




午夜一点,文嘉站在黢黑的楼道里,哆哆嗦嗦在背包里摸钥匙。越摸越急,越急越摸不着。雪碧勾兑的威士忌已经从胃部充盈到膀胱,要爆棚了。自从生了孩子,她觉得那部分没以前好管理,说急,就十万火急。就像童童要从肚子里出来那会儿,想憋也憋不住。她咝咝吸着气,一阵一阵的冷汗。

今晚玩得真疯,很久都没这么痛快了,一种自由自在、不受束缚的痛快。自助餐、蹦迪、K歌、宵夜,从下午五点半到午夜,竟能有这么多乐趣。办公室的姐妹都说文嘉OUT了,连种菜偷菜都不懂,断定这是早婚的“杯具”。文嘉不置可否,要有那闲工夫,情愿什么事都不做,坐着发呆都行。发呆,对她来说,都是奢侈。

文嘉终于放弃找寻钥匙,硬着头皮摁响了门铃。四周寂寥无声,门铃的叮叮咚咚分外刺耳,响彻整个楼栋。吵了左邻右舍,文嘉有些歉意。她太熟悉这种宁静中的噪响,无异于强暴睡眠。不同的是,从前总是在门里听到,而今晚,在门外。

等了一会,没动静,又摁了一遍,还是没动静。文嘉紧张了,乐岩不会不在家吧?他自从一年前调到了市建行的信贷部,半夜回家,就成了家常便饭。

第四遍门铃刚响完,乐岩愠怒的声音在门里低问,有完没完?谁啊?半夜三更的!

我,文嘉。

文嘉差不多是用一个箭步跨进卫生间的。

一阵儿淅淅沥沥,说不出的畅快,文嘉每个毛孔都松懈了。

正如她和乐岩之间无数芝麻大小的事儿,起初忽略,后来忍着,再后来强行憋着,最后实在憋不住了,痛定思痛,只能割舍。割舍,原本是件让人疼的事,可那一刻,文嘉却如卸了千斤重担,全身松了劲儿不说,更自由得像插了一对翅膀。

物极必反,太委屈太压抑后,再正常的事都会变得难以忍受。

拉开卫生间的门,文嘉吓了一大跳,乐岩正抱着双臂直挺挺立在卫生间的门口,一米七八的个头,像半堵墙。

“也不开灯,黑咕隆咚的,人吓人,吓死人的!”文嘉脸发白,捂着胸口。

“我还能吓着你?你什么时候怕过我?你可是‘悍马’。”乐岩读书的时候有个外号叫“奔驰”,那是在绿茵场上挣得的番号,在朋友圈内一直沿袭至今。娶了文嘉后,文嘉便也有了一个相对应的诨名,叫“悍马”。但这个诨名,没有“悍”的本意。

卫生间的节能灯发着微弱的莹光,乐岩的脸半明半暗。文嘉看不清表情,就觉得像影片里的反角出镜,一半阴一半阳。

“杵这儿干嘛?不去睡觉。”文嘉懒得反唇相讥,不想破坏好心情。她拉开了客厅角落的立式台灯,脱了外套。

二十六岁的文嘉除了有些憔悴,没有丝毫岁月踏过的痕迹。生过孩子后,身材恢复极好,不但未见丝毫臃肿或赘肉,反而更显紧致,丰腴动人,前拱后翘,要胸有胸,要臀有臀。青涩不见,雅致更足,仍宛若一个少女。

“睡觉?刚闭眼,你就摁着门铃高歌,愣是把我瞌睡搅黄了,我还怎么睡?你以为是猪,躺下就能打鼾?”

真耳熟!文嘉想笑却笑不出来,这话的原创,并非乐岩,而是文嘉。今晚换位了。“能听到从你嘴里说出这句话,真令人欣慰。实在不好意思,吵了你的酣梦。我也不想的,可没找到钥匙。”文嘉一身一嘴的酒气,头还有点晕。

乐岩闪过一丝不自然,但立马恢复了一脸嘲讽。“真是英雄不问出处,潮女不问岁数,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还有宿醉的爱好?”

“潮女?我有没有宿醉的爱好,你能不清楚?”文嘉进厨房倒了一杯凉开水,“童童接回了吗?”

“你还记得童童?”

“说的什么话?”提起儿子,文嘉很兴奋,往乐岩的大卧房走去。

“什么话?中国话,说具体点还是地方方言。不用看,我没接回来。”乐岩冷冷的。

文嘉诧异地转过身,“为什么?明天不是星期六吗?不是说好了把童童从奶奶那儿接回来吗?我和他早就说好了,这个星期带他去海洋公园,你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乐岩有点挑衅。

“还要抬杠?抬那么久了,还不嫌累?不就是让你起来开了次门?不是跟你道歉了嘛。更何况,我这是屈指可数,而我半夜起来给你开门是数不胜数!”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斗嘴归斗嘴,别拿正事当玩笑,两个星期没看见儿子,文嘉做梦都在想,好不容易盼到周末,还是看不见。

“这不是开不开门的问题。一个女人深更半夜不回家,还喝这么多酒!说严重点,属于‘作风问题’。”

文嘉明白乐岩是在左右找碴,“作风问题?你们银行的政治学习在你身上真还有了些成果,词汇越来越丰富。你是看我这么开心,心里不平衡了吧。”

“不平衡?我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不平衡的?你爱怎么开心怎么开心,关我屁事!”关不关屁事,乐岩的脸上都写着一个郁闷。

文嘉太了解乐岩的脾气,大男子主义和小性子的集合体,成熟与非成熟的矛盾体。她已经懒得和他针锋相对了,从另一个角度说,也犯不着了。

“深更半夜,懒得跟你理论,你不去接儿子,我明天自己去。”刚说到这儿,文嘉想起了婆婆,婆婆与她已经是势不两立的架势了,儿子,她怕是接不走。

“不用去接,童童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文嘉怔了。

“为什么?病了,拉肚子,腹泻!还能去哪儿?”

“啊?”文嘉的心猛然揪住了,“拉肚子?严重吗?怎么会这样?去医院了吗?怎么不早告诉我?”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告诉你?你不是玩得正欢么?怕搅了你高涨的兴致。再说了,儿子现在跟我,我犯不着大事小事都跟你汇报吧。”

文嘉终于从亢奋跌回了现实,胸膛熊熊一团篝火,被乐岩左一瓢右一瓢冷水,浇得没了影。

文嘉头痛了,胃难受了,心烦意乱,澡也不想洗了,“说话真过分!难道童童以前不是我带的?你才照顾他几天?怎么说我也是儿子的妈妈,至少有知情权。你不说拉倒!”

文嘉的脸青了,乐岩的阴沉却奇迹般地旭日东升,“我下午请假带他去过医院了,医生说可能是肚子受了凉,问题不严重,养两天就好了。但建议尽量少去公众场合,初春时节,甲流感和手足口病都得严防。”

总算是听到一句人话。不能和儿子共度这个双休,文嘉很失望,她嗯了一声,松了口气。她的心有点疼,但,再疼,也得让它疼,这才刚刚开始。既然下了狠心,就要一狠到底。

“文嘉,我想有件事你忘了。”怎么看,乐岩都有点幸灾乐祸,“公约的最后一条是什么?”

公约的最后一条?

“才签几天?不会忘得这么快吧?”

倒霉的,这一条是自己据理力争才加上去的,文嘉抿紧嘴唇。《合居公约》的最后一条,晚上十点后回家,自行开门,不得敲门或者摁门铃,如有违反,罚款五百元。

这条公约是为制约乐岩的。

乐岩有一个坏习惯,那是婆婆多年惯出来的毛病,不管半夜回来多晚,也不论自己有没有门钥匙,铁定不会自己开门,老把门铃摁得山响。文嘉下了门铃的电池,结果乐岩就拍门,那比摁门铃更糟,影响力更为广阔。放着邻居的抱怨不说,文嘉常被打断了瞌睡,结果睁着眼数到上万只羊,仍然睡意全无。

“放心吧,明早会给你五百的。我困了……”文嘉忽然觉得筋疲力尽,她拉灭了客厅台灯,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扣了锁,把乐岩留在漆黑的客厅。不一会,她听到隔壁的房门“咚”的一声关上了。

文嘉仰面躺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俨然成了万花筒,她不得不翻了个身,酒精开始作怪,有点晕眩。

似乎一切都是原样,相同的家门,相同的男人。但无论如何,肯定是不同了。从前,这里是文嘉的避风港,但现在,只是一个住所。一个月前的那个上午,她和乐岩的关系,已经正式变更为寡女和孤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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