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顺哥沿着篱笆跛上了自家的台坡,但他不想躲进防空洞,就绕到屋山头去,贴在窗边。屋里传出清晰的说话声:“排长同志啊,即使周大顺说了这个这个这,也只说明周大顺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就是说,您的未婚妻马大菊同志实在太漂亮、太招人,这个周大顺只是羡慕,您说是不是?您就包涵包涵吧,他是一个医生,我老婆的屁股也被他看过,反正大菊同志一点也没受损,您就安下心,跟我一样,照样好好地用吧!”(是党支书李四六假装胆怯而诚恳的声音)“是是,排长大哥,我这儿子是个残货,明知自己低贱,却喜欢往天上望,看到星星说月亮,看到月亮说太阳,他这是把那个黑痣当太阳来说呢!您饶了他,同情他这个样子,也给我一点薄面,我也当过兵,打过渡江战役,现在又配合你们在后方挖防空洞,当然,比不上您,您是排长,胸怀太大太大!”(大完全是照抄党支书的腔调)“你们说的,我不全反对,要不是因为这些,老子就一枪扣了他。但是,周大顺讲大菊同志的黑痣影响很坏,是破坏‘军婚’的行为,要不是大菊同志求我‘证明’,我们和好了,周大顺是要判徒刑的。再说,周大顺的思想意识有很大隐患,一个医生怎么能心里有毛呢,一根毛都不能有!周大顺要是腿不残,心里有毛,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的问题不能草率处置!”(显然是那个侦察排长别了北方腔调的声音)……
顺哥听着,起初,觉得党支书李四六的话还算在理,一切不过是“这个这个这”而已,马大菊那么漂亮,“这个”一下算得了什么?但接着大的话就很不妥了:什么,“残货”,什么“低贱”,什么把“黑痣”当太阳,我朝天上看了吗?看我今后非他妈的找个比马大菊还漂亮的来日不可!到后来,这个鸡巴的侦察排长越说越混账:还一枪扣了老子,你有枪吗?部队会让你带枪回来吗?吹!还“军婚”,“军婚”该比别的婚了不起?要把“军婚”弄成“皇婚”呀?现在是和平年代,你没有像老革命那样打过仗,说不准是开后门去当兵的呢!鬼才信这是党的态度!还心里一根毛都不能有,没有毛还是人吗?不如死算了!还“问题不能草率处置”,你想怎样?老子人一个,屌一条!顺哥不想听了,转身一屁股坐在墙根下。
一会儿,堂屋门嘎吱响过,一串脚步出来,接着,有人叼着烟,走到屋山头,朝篱笆尿尿。顺哥缩在墙根处一动不动,夜色中,他看见尿尿的人戴着搭帽,肯定是侦察排长。排长尿着,射出一弯弧线,嗞嗞地打在篱笆上,停顿一下,又嗞地射出一簇。顺哥便从“医学”的角度想:这家伙还真的是色厉而内不荏呢,想必把马大菊祸害得很惨!这样,他的心里不免有些颓丧。排长尿完走的时候,随手扔出烟头,烟头落在顺哥的左脚边,差点烧灼了他……
后来,顺哥的问题果真没有“草率处置”。据说有关材料报到区里后,“造反派”老别签转跛区长“酌处”;跛区长“酌”了三日,又回头当面听取老别的意见;老别抽完一支烟,说还是你决定吧。再过三日,跛区长决定:着红旗大队遣送周大顺回生产队务农。当时关于这个结果有种种传言:有的说老别其实并不想处罚周大顺,因为老别看不得侦察排长比他还凶;有的说不是,是老别也厚道,老别想到自己的儿子用弹弓打过周大顺的屁股,周大顺那一跤摔得不轻,老别同情他;还有人说,老别其实是想将跛区长一军……至于跛区长的这个决定,不轻不重,比判破坏“军婚”轻,比“记过”和“扣工分”重,算是平衡了各方。
倒是顺哥差一点经推荐上工农兵大学的事被阴了下来,一直不被外人所知。五星区的人们只晓得,当年是跃进大队的马良臣去省城上了农学院,马良臣在大队当团支书,人也不错。关键是时任县农办主任的从唯尚同志蹲点吃“派饭”时,马良臣的姆妈每次给从主任打6个荷包鸡蛋,还跷着兰花指哼过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