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地方,俺下车往里走。走到登记的屋往里看,东边坐一排是男的,西边坐一排是女的,一共十八对。俺道远,最后一个到的。
那十七个女的,都用黑纱手帕把头包上,用一只手在鼻子前面捏着,光露两只眼睛。俺把黑纱手帕围到脖子上,大方地走到座位上。俺那时有个想法,俺不包脸,别叫他过后说没看见俺啥样。
往对面看,这十八个男的,俺也不知道哪个是俺的。有一个男的大高个,模样也好,这个人要是俺的就好了。有四个男的太不像样,两个年纪大,一个又矮又丑,还有一个一看就是个傻子。俺都想好了,这四个人里要是有俺的人,俺回家就死。
那十七个女的看俺不包头,她们也把手帕放下来,大概是热了。登记开始了。第一份登记就把俺看上的那个男的登走了。第五份登记的,男的三十多岁,长得还不好看,女的长得好看,就是个子矮一点儿。
管登记的人问女的:“你和他以前见过面吗?”
“见过。”
“你同意吗?”
“同意。”
“没意见呀?”
“没意见。”
“没意见就摁手印吧。”
摁完手印一转身,那女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有几个人说:“那女的哭了。”
管登记的那个人停下来,找了两个工作人员把女的留下,叫她到另一个屋里去。结果咋样,俺不知道。
天呀,还有仨呢,这仨能不能有俺一个呀?这一上午,俺心里总害怕。
那时候,登记的两个人有一个说不同意,登记登不成,俺那儿就说“登叉了”。谁家闺女登记登叉了,丢娘家人,再找婆家都不容易。
俺来登记有心理准备:第一,登记不能登叉了。跟谁登记,俺都得说同意;第二,碰上俺看不上的男的,不能表现出来。心里难受自己知道就行,不能让家里人跟着难受。
登记登到第十六份,那四个很不像样的男的才全登出去。剩下这两个,都是一般人,跟俺三个哥哥比差远了。
“张富春。”叫他的时候,俺还不知道他是谁。
“姜淑梅。”叫俺的时候,俺就知道他是俺的了。个子不高,有点儿驼背,金鱼眼,大嘴叉,就是这个人了。登完记,俺脸上笑呵的,这就是俺的命,不孬也不好。
农历五月十六,婆家娶俺,来了一乘小轿,俺的陪嫁有一个桌子、一个柜、一个板箱。抬嫁妆的人回去,有的说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有的说他家人缘不好。说啥的都有,就是没一个看上这个人、看上这个人家的。
媒人没在场,媒人的侄子在场,他觉得对不住俺家,回家就哭。俺娘听说了,过去劝他:“孩子你别哭,你姑她还没回来呢。等她回来,咱听听她咋说,别人说不好,没用。”
公公婆婆看见俺可高兴了,丈夫对俺说:“登完记,俺就一天天地盼结婚,好叫亲戚朋友都看看,俺张富春娶了个好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