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知以成仁
什么是天堂?
天堂是一座图书馆。
它以如此巧妙的讽刺,
同时给了我书籍和失明。
——博尔赫斯
“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就是自己反对自己的那种蠢人。”(维柯)如若我们早早变得柔顺,排除一切天性、一切特异性以及一切野性,剩下来的只是一个俗人。拒绝人性腐化的钱、杨踏实读书,被一些高贵的灵魂款待着、宠爱着,便逾越了界限,产生一种只有地位相等的人之间才允许有的友谊。他们用书说出心灵中神启的体验,一种仿佛与凡人无缘的光辉体验,那时的人就像神话世界里戴光环的少年英雄,与巨人比肩。
钱、杨当年有做自然造成的那样的人的胆量。
学海无涯,有时确实需要持守天地之灵的启示,方能握住知识和真理的光束,否则书籍会同时带来“失明”的副作用,“尽信书不如无书”。去进行一场伟大而艰难的探索吧!浮士德博士与魔鬼订约,自愿走出书斋,学问与真理之疆域,早已超越了书斋里的问学论道,而成为一种灵魂冒险和生死较量。一切实现了这种目标的人,都是伟大而幸福的朝圣者,他们渴望触及知识金字塔的顶峰,与耸立塔尖的古今中外一切思想巨人平等地分享这个世界,其精神如同日月星辰般灿烂永恒。
备于天地之美,众美相从。
求学英伦,走进牛津,钱、杨有了一个在时空上纵横交错的综合文化背景,在西方接受了最先进的教育,这奠定了他们一生的精神气质和文化涵养,思想上豁然开朗。中西方文化精髓融合于一身的效果,如山泉映月,清光照人。1937年5月,杨绛散文《阴》和钱锺书的《谈交友》同载于《文学杂志》月刊第一卷第一期。
时任月刊主编的朱光潜以“孟实”之名在《编辑后记》中记道:
钱锺书先生在牛津,远道寄来他的《谈交友》。他殷勤在书城众卉中吸取精英来酿出这一窝蜜,又掺上兰姆与海兹尼特的风格的芬芳。他的夫人杨季康女士的《阴》以浓郁色调渲染出一种轻松细腻的情绪,与《谈交友》可谓异曲同工。
“万物负阳而抱阴”(《道德经》),“一阴一阳之谓道”(《易经》)。
杨绛眼里,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甚至整个大地都有自己的影子、自己的阴。树阴清幽灵活,屋阴有它的沉静,“像一口废井、一潭死水般的静”。这种宁静有意味深长的静默,隐约又见大海般富于生命活力的喧嚣,像铭刻了时代与岁月的印记。
共同生活的日子
借居老金家时,杨绛夫妇住一间双人卧房。卧房兼起居室,窗临花园倒也幽静,只是来一位客就得牺牲两三个小时时间,杨绛心里暗暗叫苦。她留心在校外租得一处较大的房子,1936年新年前后,由老金家搬入新居。
住入新居的第一天早晨,“拙手笨脚”的钱锺书竟大显身手,煮了“五分钟蛋”,烤了面包,热了牛奶,做了又浓又香的红茶,黄油、果酱、蜂蜜也一样不少。他做的早餐很丰盛。钱锺书用一只床上用餐的小桌一股脑儿把早餐直端到杨绛床头,杨绛又惊又喜,觉得从没有吃过这么香的早饭,“便是在酣睡中也要跳起来享用了!”六十多年里杨绛仍对这顿早餐铭记不忘。他们在牛津时养成的习惯,比如饭后“探险”、喝牛奶红茶,成了一辈子的生活方式。
杨绛这样描述他们的晚年生活:“他烧开了水,泡上浓香的红茶,热了牛奶(我们吃牛奶红茶),煮好老嫩合适的鸡蛋,用烤面包机烤好面包,从冰箱里拿出黄油、果酱等放在桌上。我起床和他一起吃早饭。然后我收拾饭桌,刷锅洗碗,等他穿着整齐,就一同下楼散散步……”
搬家是冒险,自理伙食也是冒险。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状态呢?
钱家的“大阿官”亲自动手准备早餐,其余时间都是杨绛入厨煮饭做菜。智慧之翼轻盈洒脱,读书之外的生活却需一切从头学起。他们买一瓶雪利酒当黄酒用,文火炖熬,一锅红烧肉居然做得不错!而一法通,万法通,炒菜、焖豆、制虾,一样一样练习。他们不断地发明,不断地实验,由原始人的烹调渐渐开化,走入了“文明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