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和劳拉在厨房里帮忙,和阿卜哈以及另外两个女人把加了莳萝的腌黄瓜放进罐子里。我们就像电影里的临时演员。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厨房都很干净,井井有条,会刷很多层蛋壳色的瓷漆。阿卜哈有很多闪闪发光的玻璃罐,都放在墙壁高处的架子上,里面装着谷物、意大利面、豆类、扁豆、海菜、干果和蔬菜,种类繁多,储备充裕,看起来非常漂亮,摆放得很有秩序,全都是源自大地的礼物。
我以前也往罐子里装过食物,却从未做过腌菜。阿卜哈煮罐子和盖子,而我和劳拉则一边嘻嘻哈哈,一边仔仔细细地听她指导,再动手去做。我们站在操作线中间,手里拿着满满当当的药草和香料,把半个青柠檬、几个大蒜瓣、一个小红辣椒、姜黄粉和鲜莳萝装进每一个填满了黄瓜的大口玻璃罐。我们的动作很快,才不会拖累整个腌制流水线,要是有材料撒到外面,就赶紧收拾干净。放完香料后,另一个女人会往罐子里倒醋,并在这些充足的食材上浇开水,然后扣好内衬盖,等待食物冷却。每一个制作完成的罐子都将接受阳光照射,自成一个宝石般的深绿色世界。我注视着每一个罐子内的合成之美,仿佛它们正在绘制相同的静态生活。那天工作结束时,我们做好了大约二十罐腌菜,真是壮观极了。转天我们检查了一遍,并把盖子拧紧。彻底完成这项工作后,我们十分愉快,我充满敬畏地意识到,我们这一个星期里的工作可以惠及整个农场团体的未来。我想象着阿卜哈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拿出这些罐子的情形,我还记得我当时特别遗憾一点都没能尝到自己腌的菜。我当时并不知道,不到一年,我又回到了这里。
阿卜哈当时二十八岁左右,比罗伯特大五岁。在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已怀孕六个月。她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是她与前夫生的,小家伙似乎是拥有魔力,后来罗伯特收养了她。阿卜哈个子很高,魅力十足,胎儿很健康,所以她看上去既精神又可爱。她的脸上布满了青铜色的雀斑,头发是深棕色的,有几缕挑染成了棕粉色。阿卜哈有一双金色斑点般的眼眸,仅用“锐利”二字形容她的目光并不准确,应该说,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心。她一笑,整张脸都闪闪发光。
阿卜哈可靠可敬,同时也很冷漠超然,如果有人既要照顾这么多人,又要非常出色,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她把厨房打理得井井有条,是个极有天赋的厨师。我从她那里学会了一些食物搭配的新方式,比如脱脂乳酸干酪配红皮藻,或者用新鲜莳萝、酱油和农家奶酪搭配,还有啤酒酵母豆腐俄式烩饭。在做饭和尝菜时,阿卜哈用嘴巴细细品尝滋味,在需要时加入作料,这时她面部肌肉的运动与她的动作一致,每每这时,我都会观察她的脸。在她尝菜时注视她的脸,让我想到了我自己的新搭配方法。
多年以后,丽莎已经出生,史蒂夫也成了公众人物,每次认识新的人,我必须隐藏身份,因为他们有太多消极或积极的推测,有太多问题。在史蒂夫越来越有名时,我只能闭紧嘴巴,越来越沉默。然而,时间一长,保持低调也成了问题。我的过往中随处可见史蒂夫的影子,隐藏这一点,就会在人群之中抹杀我自己的存在。事实上,我早已不会发声。
多年以后,我上了一个课程,学习如何形象化企业信息,在这个时候,上述情况也演变到了危急关头。作为学习过程的一部分,我们要在四英尺乘八英尺的大纸上,用我们的过去来描绘我们的生活路径。我在不同的小组环境中画了六张这样的纸。我迫不得已在课上坦露了我的过往,结果让我第一次意识到,无论为人所瞩目还是不被瞩目,都是那么不自在。我当然不愿意拿出我的生活和所有的一切,在职业环境里展示。这超出了我的应对范围,我觉得我的同事们也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