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潮湿的气候让过早来临的秋天显得更加阴冷肃杀。入夜以后,石墙顶部的三道透气口开始透入从太湖上吹来的寒风,让衣衫单薄的周远禁不住浑身打起了冷战。他只能尽量靠近桌上的烛火,贪婪地汲取那一丁点微小的热源。
每隔一炷香的工夫,就会有一个穿着红衣的校卫进来,将他从惺忪的睡意中喝醒,然后继续一遍又一遍地逼问他相同的问题。燕子坞的校卫队和朝廷许多编制一样,通过衣服的颜色来表示级别的高低,红衣校卫的地位是最高的。
这种车轮战的方式是巡捕司常用的侦讯手段,一般不到一个时辰被审讯的人就会坚持不住,放松了意志,问题的答案开始变得前后不一、破绽百出,进而全盘崩溃。然而两个时辰过去,周远却仍只是重复着相同的叙述。
庞天治后来又亲自来审问过一回,他满脸通红,额头上还微微冒着细汗,多半是带着手下在整个校园里仔细地搜查了几轮。但是看他的表情,应该仍是一无所获。
周远依然只是重复着他的故事,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随着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湖岸边的遭遇,已经意识朦胧的周远却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猜想到了少女此时可能的下落!
如果他把这个信息告诉庞天治,那么少女或许会被找到,周远的嫌疑大约也可以撇清,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庞天治今天的举动已经完全超越了平时对周远的成见和歧视,他对那个峨眉少女所表现出来的兴趣已经到了令人生疑的地步。
峨眉剑校的代表团不是后天就要抵达燕子坞了吗?为什么这时候会有一个使峨眉剑法的少女被追杀到此呢?为什么庞天治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急着将她找出来呢?周远凝视着烛火中心的亮点,隐隐地感到一丝不安……
周远不记得自己是何时昏睡过去—或者说,昏死过去的。当他被人推醒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过了卯时了。庞天治没有再出现,一个黄衣校卫端来一碗米汤和两个馒头。周远坐起来,狼吞虎咽地将早餐吃完。校卫收走盘子以后他靠在石墙边,感觉到酥软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力量。他于是盘起腿,试图运转一下内力,迎接新一天的讯问。
但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第三次吐纳,一个红衣校卫就走了进来。
“你可以走了,庞总长说,谢谢你对学校保卫工作的配合。”
周远在心里冷笑一声,庞天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折磨了他一夜,还打了他,现在倒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过周远并不想计较这些,庞天治最终放弃了,而他坚持到了最后,这已经足够了……
庞天治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周远走出乌啼堡,脸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他转过身,对身边的一个脸上有一道疤痕的红衣校卫嘱咐道:“多带几个亲信,跟紧了他,目标出现后,立刻抓捕,带来见我。”
那校卫答应一声,回身就走。
“等一下,”庞天治叫住他,又说道,“这件事情,你只向我本人直接汇报,其他任何人都不许透露半点,副总长也不要告诉!”
那校卫又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庞天治回到窗口,看着那校卫带了六个全副武装的手下循着周远刚才离开的方向去了,方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刚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庞天治说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仪表整洁、长相英武的男人走了进来。
“啊,韩副总长,快请坐。”庞天治手朝案前的座椅一挥。进来这人,正是校卫队的副总长韩家宁。
“庞总长,我一会儿还有事,不坐了,”韩家宁行礼道,“我来是听说昨天燕子坞发生了陌生人擅闯事件,燕子坞本部的日常防务都是我亲自布置的,特来向总长谢罪,请求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