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雍看了这些烧残的废址,他很害怕地起了一种感想:“这北京城自从明末甲申那年,遭了流贼李自成一个特别的蹂躏,三百来年,还没见有照李自成那样悍匪,把北京打破了,坐几天老子皇帝。便是洪杨那样厉害,也没打入北京。不过狡猾的外洋鬼子,乘着中国有内乱,把北京打破了两次,未久也就复原了。北京究竟还是北京。如今却不然了,烧北京打北京的,也不是流贼,也不是外寇,他们却比流贼外寇还厉害!那就是中国的陆军,当过北洋大臣、军机大臣,如今推倒清室,忝为民国元首,项城袁世凯的亲兵。项城先生是北洋派的领袖,国家陆军多半与他有关系。如今他的兵,在他脚底下,居然敢大肆焚掠,流贼一般的饱载而去。此例一开,北京还有个幸免吗?哎呀!目下不过是民国元年,大概二年上就好了,二年不好再等三年,三年不好,再等四年。四年不好,再等五年。五年不好,再等六年。六年不好,再等七年、八年、九年……若仍见不出一个新兴国家样子,那也就算完了。”伯雍一边感想着,一边替未来的北京发愁。他总想北京的运命,一天不如一天。他终疑北京是个祸患的症结,未来惨象比眼前的烧迹废址,还要害怕得多。他终以北京是不可居的,还是在西山寻个无人所在,韬晦起来,较着平安。但是他房无一间,地无半亩,仰事俯畜,都得现抓。为饥所驱,遂把伯雍一个志行高洁、有意山林的青年,仿佛用鞭子赶到猪圈里去。他明知道一入北京,人也得坏,身子也得坏,耳目所接,一定不如涧边清风、山间明月,但是无论怎样与志相违,终是不能不到北京城里去,他的境遇也就很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