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婆子恭恭敬敬的,让二人在炕上坐下,连着喊一声了头。只听磕得磕得的一阵响。随着进来一个小了头,年约十二岁,脚下还绑着寸子,所以那样响。婆子因和那了头说:“去泡茶去!你爹和你哥哥他们呢?怎还不过来,来客啦!他们没听见吗?”了头见说,磕得磕得地去了。没一会儿,白牡丹和三秃子过来了,见了伯雍二人,鞠了一躬,三秃子仍是笑眯眯的脸儿,向伯雍说:“那天咱们在陶然亭见了之后,我们又去了两趟。您怎没去?我们这里您也没来。今日怎有暇呢?”这时牡丹却不住地望着沛上逸民。伯雍说:“我们今天特意来看看你们。”因指着沛上逸民向他们说:“你们认得这位先生么?”白牡丹见说,笑了一笑,说:“我们早就认得了,只是没说过话。”三秃子说:“他们几位天天捧我们,在戏台上已然看熟了。”伯雍说:“他们是捧你们吗?既不说话,怎会知道呢?”牡丹说:“那再看不出来得啦!前台听戏的,捧哪一个角儿,我们都知道。”此时那婆子笑着向伯雍说:“别看他们都是小孩子,可就明白着呢。一心一念的,竟盼有人捧,也是如今都改良了,唱戏的小孩子,也要报看。报上若说他们两句好话,乐得要上天。若说他们两句坏话,哭得不吃饭。他们时常跟我说,现在有几位先生,很捧场。怎的见见人家,也给他们登登报才好呢!”这时沛上逸民向那婆子说:“要登报,那不容易!”因指着伯雍说:“这位先生现在就在报馆做事。”婆子说:“可不是。我听他们说了,有一天在陶然亭去喊嗓子,说遇见一位先生,是报馆的,还在瑶台请他们喝茶。回家之后,念叨好几天。我说人家都很忙的,天天去听你们唱戏,热心捧场,就够感激的了。再求人家给作报,这话怎么说呢。咱们又不是多大的角儿,能耐还没学好,可教人家怎样夸你们呢?我就常跟他们说,咱们现在还没到那分际,你们自管好好学能耐,将来不愁没人捧。兰芳也由你们这个时候过过,可巧就有你们几位见爱,没有什么说的,你们几位真得好好捧捧我们!”伯雍说:“我今天便是受人之托,有好几位都是很捧你们的,他们求我给你们送一个信,也打算照那些捧兰芳的先生一样,作点诗呀文的,将来还打算做一本书,把牡丹各种的相片,也印在里面。意思要跟梅党打对仗,不知你们愿意不愿意?”婆子听了,“哟”了一声说:“您这话可说远啦!这一来,不是我们的造化到了吗!哪有个不愿意呢!这是我们心里所希望的,只是不敢出口,向诸位先生去求,如今自己愿来捧我们,真是我们的福神。”说着只见她叫着白牡丹小名儿说:“词儿!你还不快谢谢他们二位呢,你这就要抖啦!”牡丹果然满脸高兴样子,向他二人各鞠一躬,他的小心眼儿里,有千万感谢的话,只是说不出来。不过用他一双秋潭一般的眼睛,望着他二人,表示一种谢意便了。这时白牡丹的师父老庞,也过来了。他大概是在他屋里换换较好的衣履,所以这半天才过来。他已有五十岁了,是个唱扫边梆子青衣的,幼时常给十三旦配戏,所以十三旦的戏,他看过不少,后来便以教戏为生。他所教的小旦戏,都很地道,全是老十三旦的规矩。大凡当儿子的,总爱述说父亲的盛德,老庞的历史,三秃子知道很多,他说他爸爸在戏班里所以不红,并非是能耐不好,实在被脾气闹坏了,最爱打架,动不动就红眼,所以人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红眼旦”。因为这个外号,所以一辈子没有混好。这个大概是实话,一个旦角,爱红眼睛,不问是怎样红法,他的运命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