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何樱姐,你别取笑我了。我哪里会破案,法律系的那些课程你还不知道,要说有教破案,那就是教律师怎么破坏警察立的案子。”
我一边哼哈聊着,一边窃喜着想,小时候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没白看。翻烂的书永远藏在课桌肚里,额头看着课本,眼睛看着小说,弄得两年期末考不及格。说起来,歇洛克?福尔摩斯还是我单恋的第一位男性。手杖、礼帽、烟斗。剑术、搏击、小提琴。高瘦,敏捷。躲藏在鼻梁阴影下深邃、犀利的眼神。我不爱他的大智大勇,只迷恋他与人相处时不动声色的细腻,从额头的帽痕、手指的茧、双腿的弯度,到鞋跟上的泥土。我想象着,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能不能读到我那些无法言说的寂寞。
我们说笑着走进办公室。
何樱走在我后面,用指甲敲了敲门框上“法务部”的不锈钢小牌子,说:“我这个小庙,很快要装不下你这个大菩萨啦。改天我跟卢总说说,把门口这个牌子换成‘侦探部’,你来当经理好了。”她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顺手带上了门。直到我抱着脑袋惊叫起来,她才赶紧把门打开,连声说:“哎呀,对不起啊,游游,你看我怎么给忘了!”
来何樱这里工作两年,她从来没忘记过这个细节。我这才发觉,她刚才可能有点生我的气了。五月十五日下午,是她自己说,她最怕看见和听见死人啊、流血啊什么的,让我一个人去公安分局了解情况,还帮我跟公司申请了一辆公事外出用的车。可是没想到,就在她缺席的那天下午,我得到了最有用的信息,还凑巧破了案。结果功劳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何樱姐??”我有些内疚地叫了她一声。现在职场压力就是大。我很想告诉她,我对她经理的职位一点没有企图心,我乐意一直在她的照顾下做一个小法务。可是这话听起来恐怕更要引人联想。
何樱端了一杯热水给我,摸了摸我蓬乱的头发。
我们两个一起对付眼科药品事业部的大堆合同,直到天黑才初告段落,离开办公室各自回家。我累坏了,眼睛干涩,左半边脑袋疼得像要裂开来,好像还有点低烧。没气力再受地铁的折磨,反正家里离得不远,就打了个车,停在弄堂口的Seven-Eleven超市门口,下来买了个三明治和一瓶番茄汁,就径直回我的小窝。
茂名路上的这幢老房子建于一九三四年,四层楼带一个院子。设计师兴许是个英国人,按着伦敦多雨潮湿的气候记忆,把每层楼走廊的阳面建成了英国式的回廊。其他设计就乏善可陈。所以这幢房子没有被列入保护建筑行列,每套寓所都有人住。院子也荒疏多年。倒是院子另外两侧的房子,一幢地中海式的建筑,一幢犹太式的建筑,多年来摄影参观的人没有间断过。如今都被买去开了酒吧和高级餐厅,一瓶三百三十毫升的Corona啤酒加片柠檬要卖四十元以上的那种。
我的窝是三〇一室,踏着路灯下的梧桐叶影,从室外的楼梯直接绕上回廊,三楼最靠里,面向院子的那套一居室就是。初中的时候,先是爸爸去北京工作。大一那年,妈妈也调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住这个祖传的房子。
我从窗台左侧废弃的牛奶箱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客厅几乎荒废了,只有餐桌和冰箱,半空中由南到北横着根绳,晾着我经年不收的衣裳。我在这里的时间实在微乎其微,仅限于站立。相对而言,从不关门的卧室才是我腐败的乐土,沙发、书桌、床、电视,全在那个大房间里,我总是用各种舒服而奇怪的姿势蛰伏在可靠可躺的家具里,看碟、上网,吃饭,完成一切事情。
我把三明治、果汁和挎包扔在餐桌上。瞪着窗外院子对面酒吧的辉煌灯火,昏昏沉沉地倒了杯水,拿起桌上只剩半板的散利痛,掰开两片,和水吞下。走进卧室,开灯,开窗,取下隐形眼镜,脱掉外套钻进被子里。
等我蓦然醒来,只觉得眼睛肿胀,头变得木木的,灯光刺眼。望见桌上手提电脑的显示,凌晨两点零五分。挣扎起来赤着脚去门口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