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
家里好安静,挂了白晓的电话我突然胃口全无,是离别的彷徨让一切变得乏味吗?我不知道。我回到房间坐在地板上,习惯性地拿出床头柜里的东西,那是爸爸嘱咐我收好的东西。
我曾想过人为什么会选择收藏。
当你珍藏初恋情人送你的吊坠,当你收好一夜情的女人留给你的发簪,当你藏起旧时同窗写过的信,当你在书柜里锁上儿时玩过的变形金刚……是因为曾经的爱,一定是。
爸爸是个收藏家,他对于古董收藏异常醉心,甚至不惜走私,在这方面他是个偏激的疯子。爸爸的确是因为文物走私而接受检察机关审查的,也是因为这样他才病倒的。
也许喜好收藏的人都是怀旧的,当他们发现已经没有可怀念的东西的时候,就是他们该走的时候。
爸爸死后,他所有的财产都被查封了,包括万荷堂。妈妈的名字里有荷字,所以爸爸造好这座别致的中式园林后,亲自把万荷堂的牌子挂在外面。在那个家中,我度过了大部分童年时光。
他留下的东西只有两件:一件是晚清时期的怀表;另一件是一个别致的收藏,爸爸一生最看重的珍藏——一大册子结婚证书,历朝历代皆有。
那个怀表是他曾经要送给妈妈的结婚礼物,而他们却阴差阳错地没能走到一起,没能领到那一纸薄薄的婚书,于是爸爸开始收藏各种结婚证书。我知道他曾幻想着要办一个关于结婚证书的展览,这是他这辈子都没能拥有的东西,却可以收集起来给大家一个机会去缅怀过去,忏悔爱情。
“我爸是不是很奇怪?”回北京的飞机上我问何铮,何铮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的云朵,半晌之后回答我:“你爸很执着,而你很自私。”
“其实后来我已经接纳了他和成姨的感情,只是他们没有再提他们俩要结婚的任何事。”
何铮手里捧着我爸爸的遗物:“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这么伟大的人。”他耸耸肩膀,“我答应了一个伟大的人要照顾好他的女儿。”
“你也很伟大。”我说。
成姨靠在我肩膀上的头动了一下,我问她:“醒了?”她没有回答我,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的座椅。
那一年的秋天,我把疯了的成姨接到了北京的家里。这个房子现在是我所有的财产,绿叶新洲小区1201房间,我大二那年爸爸给我买的房子。
冬天即将过去的时候,何铮没有考上导演系的研究生,他的梦想在第一次出发时就搁浅了。而接下来的整整一年,我都活在爸爸离世的惶恐中,面对死亡我感到无以言表的恐惧。树欲静而风不止。
我变得很消沉。爸爸离世后这一年对我来说非常漫长,那是情绪上漫长的煎熬。从不愿接受爸爸去世这个事实到对此习以为常,从情绪低迷颓废到逐渐找到生活的正常状态,我用了整整一年。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照顾好成姨,但事实上照顾人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久之后,成姨被迫离开我们的生活。何铮最终还是受不了成姨的精神状态,成姨没日没夜地在家里抽烟,半夜的时候大喊大叫把头发塞进马桶里用水冲洗。我和他一起把成姨送到了香山附近的一家疗养院,临走的时候成姨惶恐地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她穿着蓝白条的病号服,那么萧索的样子让我害怕。
疗养院的价格昂贵,但是我必须忍受,而何铮也要更加没日没夜地工作。
我要毕业了,我常常想,若是换了以前,爸爸一定早就替我安排好了工作或者是催促我考研究生。但现在再也没有人管我是考研还是就业,我曾反感受到管束,可是现在真的没有人管我了,当生活的压力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无助,但无助对我而言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