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袭来,一片汪洋,乡亲们站在房上呼救。马五十八刚20出头,早练就一身浪里白条的好水性。他与父亲撑船进村救人,将父老乡亲们一一接出来,送到安全岛上。
20世纪80年代,十二连城6年间连发两次大水,一次是1981年,一次是1986年。阴山山麓里连下几天大雨,黄河水涨上来,洪水茫茫。马五十八划着小木船进村去,救出一拨又一拨的乡亲。
如今,马五十八也老了,年近八旬,摆不了渡了,就把摇橹交给小儿子马文元。第四代艄公毕竟有文化,与父辈们完全不一样。马文元将父亲留给他的小木船换成了铁壳船,后来又换成了机舫船。前些年,他与乡政府合作在黄河上搭了一座浮桥,结果10个月就赔进去3万多元,浮桥最终也垮了。
而今,坐船渡河的乡亲越来越少,摆渡已经不再挣钱。乡亲们过河有的送点油钱;有不自觉的,上了岸扬长而去。
摆渡天天亏损,马文元对父亲说:“把船卖了吧。这船再摇下去,家里的钱会被摇光的。”
“绝对不成!”马五十八摇了摇头,说,“文元啊,古渡虽废,艄公将老,但是黄河永远也不会老去的,总会有过河之人,总会有涨潮之时。只要还有一个乡亲叫摆渡,我老马家的船就不能撤;只要黄河水有一天会涨上来,我老马家的船就得守在那里,等着救人。这是黄河交给马家人的天命,也是我老马家的宿命!”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禁不住涌了出来。我问老汉:“你成年累月在黄河上摆渡,会唱双满调和山曲吗?”
马老汉说:“会啊,我唱的是新中国成立前的那种调,很古老的。”
“大爷,唱上一曲。”
“好!”马五十八头一仰,亮开嗓子唱道,“你卖老命买了一根绣花针,钱多钱少表达了心……”
这是说两个相好的人的故事,还有更辛酸一点的,比如:黑麻麻口口烧沙壕,锅里煮着烂米饭。东三天来西两天,没处安身谁可怜……
马老汉的双满调唱得十分地道,挟着黄河河套一带原生态的乡土韵味。
斜阳西下,我们告别四代艄公的老屋走出来。司法助理刘军昌说:“马老汉家可富了。”
我怔然:“看不出来啊,屋里就一个大炕,两只大板箱,还是上老辈人留下来的,没有别的值钱东西啊?”
“人家不露富啊,早在80年代,我就听说马老汉的存款超过30万。”
“天文数字吧,一个摇渡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我不信。”
“作家不信吗?请看看这个。”刘昌军指着停在车库里的一台大型东方红拖拉机和一台工程铲车,“这些都是马老汉家的啊,你说值多少?”
“哦!50万也不止。”没有想到,一个摆渡人家有机动船,有耕田的大拖拉机,还有工程用铲车,其家产已近百万。它从一个侧面,洞照着鄂尔多斯高原老百姓的富足。
我们登车而去,十二连城和老艄公的家,在车后渐渐远去。耳际回响着马五十八说过的话——伴河伴摇船,马家四代人无怨无悔——蓦地觉得,这片鄂尔多斯高原,这块王者之地,无论王公贵胄,抑或寻常百姓,千年、百年之间,他们心中始终有一个永远不改的初衷——守信、守义,并将这种义举壮举,融进了他们炊烟袅袅的寻常日子。
此时,我突然感到,自己已经寻找到读懂鄂尔多斯高原这部大书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