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救了自己的女儿,还要出钱管医治买柴火,人活到这份上真是什么脸都丢干净了。安太太的脸热得烫人,恨不得有条地缝可以钻下去,但看到奄奄一息的安怡,脸皮便又厚起来,抬眼看着吴菁轻声道:“多谢您了吴姑姑,您放心,过些日子我便设法还了你的钱。”默了默,又道,“怡儿她不是不想给您抄书,而是别有因由。等她好起来,我就让她继续去给您抄书。”
“再说吧。”吴菁将手放在安怡的脉门上,示意安太太先坐下,“你还没出月子,不宜太忧心操劳,否则将来要落下月子病的。”
安太太收了泪,默默坐在一旁看着安怡的脸发呆。
安怡半闭着眼,不放过周围的任何一句话,弄清叫安怡的姑娘是个县丞的女儿,这家子人很穷。又因伤重不支,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天已黑尽了,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豆大的灯光只能照亮她的炕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就听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叫骂声。
只听一个老妇人怒气冲冲地道:“去!去!去!堂堂县丞老爷不能养活老娘妻儿,要老娘替你买小妾养儿子就已经很是丢人,怎么还好意思来问老娘要钱与你还债!老娘早知你便是做了官也还是这副怂样,一把老骨头还得跟着你从京城到这又穷又破又冷又偏的小地方,当初何苦累死累活、砸锅卖铁供你读什么鸟书!”
一个男人低声下气地道:“娘,前些日子儿子不是才领了俸禄就给您收着的?不是还该剩些么?您老拿给儿子先把吴姑姑的药钱还了如何?不能人家救了咱大丫头的命还欠着人家钱不还啊。”
老妇人怒道:“滚!早没了,再问小心我的拐杖!”
不知男人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咚咚一阵乱响,重物击打在身体上的钝响声破空传来,安太太在低声相劝,吉利在尖叫,又加上了婴儿的啼哭声,还有老妇尖利的责骂声,掺杂在一起好不热闹。
真是乱七八糟。安怡叹口气,试探着喊了一声:“娘?”
整个院子顿时悄无声息,接着脚步声传来,门被人推开,一个面颊清瘦微黑,腰背有些佝偻,看上去得有四十好几的男人当先走进来问道:“你醒了?”
借着昏黄的灯光,安怡看清来人那双饱含责备和严厉的眼睛后,猜这男人应当就是自己的父亲。安怡先是有些心虚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对上对方的眼睛。都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呢?只要应对得当,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安怡?
安县丞见长女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由不得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道:“怎的不答话?你是先前挨的那顿打还不够么?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规矩。不喊我也就罢了,连话也不答。”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带着许多烦躁。安怡迅速分析,原来这家不但做祖母的不疼孙女,做小妾的会下暗手折磨欺负嫡女,做爹的也会打女儿,那她岂不是只有那病弱的安太太可以依仗了?能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跑那么远挖野菜,岂止是因为穷的关系?只怕还是有赌气和无奈在里头。
见她还是不说话,安县丞因她受伤引起的怜惜由不得又化作了怒火:“早跟你说现下青黄不接,四处都有饿肚子的,有些乱,叫你不要独自一人出城,你偏就不听。看看,险些把命丢了吧?这是没把你母亲给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安怡垂下眼软声道:“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别生气。”
话音才落,安县丞一下子不动了,只顾睁大眼睛看稀奇看古怪一样地看着她。
安怡被看得心头发毛,只得又垂了头,一声不吭地看着被面上的碎花发呆。
“怡儿,你饿了吧。”安太太端着碗进来,见状急道,“老爷,她伤重才醒来,且也是为了我说想吃新鲜菜蔬才会跑去城外挖野菜,您就不要怪她了吧?”又劝安怡,“乖女儿,快给你爹认错,以后咱不乱跑了。”
安怡十分顺从地道:“爹,我错了,以后再不会惹你生气了。”
“这就对了!”安太太高兴之余,也有些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