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晓洋给我讲过,他收到大伯的电报,感到非常为难。
安靖是谁?多大年纪?在哪里工作?这些基本的信息都没有,去哪里打听?
重庆再不是当年9平方公里的半岛小城了。即便只有9平方公里,你要从中捞出一条指定的鱼来,你试试!那时候又不像现在用网络管理,去派出所户籍科查,不是跑一个派出所就行,而是跑遍重庆所有的派出所。他根本做不到,再有时间也做不到。他是一个行动能力很弱的人。你看他除了教书,成天就是读啊、写啊、想啊,当然这是他的工作,但同时也表明,他面对现实的行动能力很弱。“我从世界的边缘经过,我以历史为生活。”《法国史》上的这句话,差不多就是说晓洋的。
对此,他自己也有清醒的认识。他常常给我讲到曾祖父那代学者,为把铁屋子敲开一扇窗,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们集会结社、办刊办报、上街演讲、带队游行、去衙门理论、闯警署要人,甚至组织义军,奋起革命。他们总是在行动着。就说李本森教授,领着一群鸡鸭牛羊从南京走到重庆,身后有枪炮,头顶有飞机……这何止是一场壮举!
学者之名不是那么容易担当的,除了学问高,还要有风骨。风骨二字十分要紧。动中有风骨,静中也有风骨。黄明焕教授面对日军击杖而歌是风骨,闻一多先生将自己深锁阁楼同样是风骨,关键是看其中的动机、性质和方向。那一代文化人,既是学者、教育家,也是政治家、思想家,对国际国内形势有着深刻的把握;他们中的很多人接受过西方教育,又深受儒家文化熏陶,非常入世,择业时,首先考虑的是国家的需要。而现今……要清高,就与政治隔离,要入世,就走向世俗乃至低俗。
这些话,不是此刻我对你说的,是过去晓洋对我说的,因此你不要误解我是在批评晓洋。
晓洋从来没有清高过,更没有世俗过,尤其是没有低俗过。
相反,他就是太坚持了。尽管他所坚持的,我至今还是疑虑。
历史给了他一个细节,他就在那个细节上吊死了……
他不是那种容易“化”的人,一旦认定,要改变起来就非常难。在别人那里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即便是生活上的一些小事,他做起来也像割他的肉。举个例子说,他把我爸叫杜主任,随着我俩关系的深入,他至少该叫杜叔叔了,但就是改不过来,鼓起很大的勇气去改,结果一出口还是杜主任。是在我们结婚之前两个月,他才叫了杜叔叔。叔叔还没叫热,就要把我的爸叫爸,把我的妈叫妈,这还不要了他的命!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对我爸妈“嗯嗯嗯”的,啥都不叫,惹得我妈怪伤心的。
他很敬重大伯,大伯给了他一个任务,当然要想办法完成。
但他首先要问清楚那个安靖更具体的情况。于是他又把电话打了回去。
是父亲接的,他让大伯接,父亲说大伯散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