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志薇是李教授的夫人,而且李教授要是离了她,只能吃食堂,大学停办之后,只能去街上吃馆子,衣服穿上一个月,恐怕也不知道洗。既然如此,也不能太为难安志薇。为难她也就是为难李教授。
有个人倒是希望为难她的,但他不是好好先生吗,别人都没过分,你一个好好先生怎能过分呢?
你已经猜出来了,这个人是我父亲。
他主动去认安志薇这个老同学,安志薇竟然不搭理,让我父亲记恨在心。
我毕业后进入双江潮画院,上班两年,跟晓洋结婚,婚礼那天,李教授和安志薇自然都请了,李教授作为一个多年不出门的人都到了场,安志薇却没出现。晓洋给我解释,说她肯定是不想见到大伯,她以为大伯会来的。其实晓洋家里的人都没有来,因为在一周之内,我们办了两场婚礼,重庆办一场,南京办一场。宴会结束,晓洋不仅给安志薇送去了糖果,还把从席桌上提前挑拣出的吃食,也打成包送去了。这让我父亲觉得,自己家的女婿好像成了别人家的女婿,心里更不舒坦。
父亲没有儿子,就特别看重女婿。他有两个女婿,但他只看重晓洋。姐姐姐夫三五年也回来不了一次,这且不说,关键是姐夫是个白人,金发碧眼的,不仅不会说四川话,连中国话也不会说,这让父亲感到荒诞,无法想象大女儿跟那家伙住在一起,是如何把日子打发下去的。尽管文理学院也有从欧美来的外教,但即使坐在同一个办公室开会,父亲也只能从他们身上闻到海洋和天空的气息,从不会打心眼里认为自己跟他们是同事,更不会打心眼里认同这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女婿。
他那么看重晓洋,晓洋却对他不喜欢的安志薇那么好,他会高兴吗?到去世之前,他依然坚持认为:安志薇是个爱出风头的女人,是个装疯迷窍的女人,是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他甚至把安志薇那年变成说话的机器,还去明月河烧信,都看成是出风头。
有时候,晓洋会问我:“安伯母在被审查的那些年,提到过她跟我大伯的事吗?”
我告诉他:从来没有提过。
这是实情。
因为我父亲就是审查小组副组长,审出了什么新鲜事,他都拿回家来讲。他没讲过安志薇的恋情。
晓洋开始以为,那时候我小,父亲不好当着我的面讲,后来他也知道,安志薇是真的没有提过。
这无疑又构成一个耐人寻味的谜,他咀嚼着其中的苦趣,且将这种苦趣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