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欢送方以民时,陈锁没有参加。
这个瘦小汉子的住处没有在大院之内。由于是本地人,他的房子建得比农场还早,在建设大院的时候,曾经用他的房子当过仓库。
最近,陈锁除了下地干活,剩下的时间日夜守在妻子的身边。他的妻子何玉兰病得越来越重,开始只是肚子疼,人越来越消瘦,现在发起了高烧,多日不退,人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了。
陈锁心如死灰,何玉兰迷离的双眼仿佛涂了一层白色的膜,甚至连陈锁都认不出来了。
自从何玉兰得了病,他的儿子陈刚开始还帮父亲干点活,但随着母亲病情的加重,照顾病人的负担越来越重,嫌麻烦的陈刚回家次数越来越少。更过分的是,陈刚偶尔回来,都是因为缺钱。每次回来,他都会将家里洗劫一空。
这天早晨,陈刚又回到家向父亲要钱。陈锁告诉儿子,他们已经身无分文,也没有人愿意借他们钱了。如果不是当初方以民给过他两块钱,他这几天甚至连买面的钱都没有。
儿子走后,陈锁发现他的那台破收音机不见了,一定是被儿子偷走拿去卖了。那台收音机是陈锁收破烂时捡的,他请赵永坚简单地修理了一下,还能用。以前,陪着妻子的时候,至少可以听一听收音机。
夜晚,人们在院子里为欢送方以民而狂欢,陈锁走到门口望了两次,看到了燃烧的火光。他想去那儿拿两块羊肉回来——这样免费吃肉的机会可不多,但这时何玉兰突然清醒了一点。
“他爹。”
陈锁走到床边,抓住了妻子的手。
“我不行了,别管我了,费钱啊!”
陈锁的心里暗暗叫苦,他最怕的事情是:钱花光了,妻子却死了。但他安慰妻子说:“我们有钱。”
“你哪里还有钱,我都知道。”
“该花的钱已经花了,就别在乎了。”
“可你下一步咋办?我的病是治不好了。”
给我二十块钱“别瞎说。”
“你把药停了吧,留点钱以后用。”
可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一分钱都没有了,为了给你买药,我还欠了五十块钱。陈锁心里说。他回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好的,我们不买药了。”他嘴里说着,心想,既然买不起药,不如装成是听了妻子的话才断药的。
妻子嘴角翘了翘,显得很欣慰。
“你等等,今天晚上农场送方以民,有不要钱的羊肉,我去给你拿点。”陈锁说。
“你还是这么财迷。”妻子笑着说。
这句玩笑话反而让陈锁心里舒服了些。他离开了妻子,虚掩上门,向院内燃着篝火的地方走去。进了院,还没有走到篝火那,他发现那儿的气氛已经变掉了。没有人唱歌跳舞,也没有人说笑,每个人的神色都困惑紧张,不停地窃窃私语。
书记魏铁头站在正中央,正宣布着什么事情。
一定是出事了,陈锁想。到底什么事?
他还没有走到人群那,魏铁头已经讲完了话,接着人群开始散场,如潮水般向陈锁涌来。没有羊肉了,陈锁遗憾地想。
“到底怎么了,同志?为什么这么早就散了?”陈锁抓住一个人问道。
“你不知道吗?”
“什么事?”
“方以民出事了。”
“出事了?他不是明天走吗?”陈锁结结巴巴地问。
“走不了了。要把他抓起来。”
“抓起来?为什么?”
“因为他犯错误了……”
那人简单地把发生了什么讲给陈锁听。然而陈锁对于方以民并不十分关心,他还在想着羊肉没有了,到哪里找吃的给妻子。
陈锁离开了人群往回走,出了院门。他发现院门已经有人把守,院外的路上也有人看着。
他回到了家,推开了家门。里屋传来了低声的谈话声。是谁?
“他回来了。”这是妻子的声音。
陈锁进了里屋,一个男人站了起来。竟然是方以民!方以民下巴紧绷,已经不是那个踌躇满志的方以民。
“方以民!你来干什么?外面在抓你呢!”陈锁刚才还盼着见到方以民,现在却害怕见到他。
“小声点。”方以民哀求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没地方去了,路两头都有人把守,我是被逼到你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