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见到他在2007年底,山西洪洞发生瓦斯爆炸事故,105个矿工死亡。他和当时的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到医院看望幸存的矿工,一群人簇拥下的他,表情严肃而疲惫。在医院的走廊里,我挤上去问他后续的处理。他对我说,如果查到有权钱交易,不管什么人一定按照法律、法规、党纪严肃处理,他有信心把队伍处理好,语气坚决。
这就是我对他仅有的两次采访,条件所限,每次都匆匆来去,像蜻蜓点水,让我无法深入了解他的内心。可就是这两次远远地观望,让我感到人群中的他身上的一种悲凉,一种渴望力挽狂澜却力所不逮的无奈。
再次到山西是2008年9月8日做襄汾溃坝的采访,在我到来之前,孟学农已经离开事故现场,我没能采访到他。
那天,我站在泥石流的废墟上做现场连线。当时的情况和死伤人数是大家最关心的。不过这个数字却一直处在扑朔迷离之中。最初,当地报的数字是1死1伤,这个数字迅速被修正。8日深夜,在山西省官员和国家安监总局负责人参加的内部情况通报会上,抢险指挥部总指挥、临汾市市长刘志杰说,事故的伤亡人数估计不会超过70人。10日晚,临汾市领导在向有关方面汇报时,遇难者人数又上升为128人,但受到了安监总局负责人的质疑。
我们从襄汾官方得到的数据也是这样的。但我对这个数字却存有疑惑,我想起在事故刚刚发生时,向我爆料的同行说起在现场看到大量的尸体;想起我们在路边遇到的当地人讲起几乎整个村庄被掩埋;想起我们到附近的云合村,许多村民家中摆放的棺材和送葬的队伍。
不对,数字远不止这么少,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一种直觉告诉我这其中有问题。
在“时事直通车”的视频连线中,我直言不讳地说,官方数字是128人遇难,但当地人质疑这个数字,认为远远不止。
第二天早上,我被宣传部长叫去,他质问我,怎么可以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反问,何为信口开河、胡说八道。那是场剑拔弩张的对话。对话结束后,我带着怒火出去继续做新闻。第二天,香港总部的同事打来电话说:“你知道了吗?襄汾溃坝的遇难者人数上升到254人了。”
结束采访,从山西返回北京的当晚,一个香港的记者朋友在MSN上问我,知不知道孟学农辞职的消息?我大吃一惊,追问他,他说,通过内线消息得知,受溃坝事件影响,孟学农已经引咎辞职,那时距离中秋节还有一天。
如一记闷拳捶上心口,我突然为这个只见过几次面的官员感到伤感。在我采访过的官员中,孟学农是少数几个能让我产生好感的。他的再次引咎辞职,除了给他带上更多悲情的色彩,也让我体会到舆论这把双刃剑的杀伤力。作为记者,维护公众知情权是我的职责,我希望真相的公开、责任的追究,但有时候也会无奈地发现这种公开往往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山西的煤矿问题由来已久,曾经在现场进行调查的我,能深刻体会到这其中的复杂,也感受到,要解决这些矛盾绝不是一朝一夕或是凭一人之力就可以完成的。对孟学农,这个上任后就致力推动山西产业转型,发誓要清洗带血的GDP的官员,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他的抱负;而对山西,频繁的官场震动造成政策不连贯所带来的动荡,也势必会影响到生活在当地的每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