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狄望着远处越来越近、依稀可辨的军队,忽然仰天而笑,笑声浑厚悲怆,“自古忠孝难两全,忠与义,亦同此理。若非太子大恩,便不会有今日的董某,我就算负尽天下人,也断不会负了他!纵然最后不能为太子殿下留三殿下性命于漠北,但我拼死也要为他除了这问鼎途上的最大障碍!既然太子殿下要三殿下背上这离弃发妻的恶名,董某索性做绝,将这满城妇孺一并绑来,看三殿下如何抉择。忠与义,既然不能两全,董某索性舍了一样占全一样,也算是,没有白活这一遭!”
我冷冷看他,“为了你的愚忠,便要千百无辜妇孺陪葬,你就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吗?”
他激狂而笑,“董某但求对太子殿下问心无愧,又担这些虚名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属下已经押着众妇孺步上了城楼,相较于男人的沉默,那些女子无不呜咽哀号,整个邺城城楼,一片凄风惨雨。
我定定看着董狄,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口问:“事到如今,董爷还能说出‘问心无愧’四个字吗?”
他魁梧的身子陡然一震,却只是硬声道出一句,“等过了今日,董某便以性命谢罪于漠北上下就是了。”
我心内沉沉一叹,知他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再说下去亦是无益,当下便不再言语,重新将视线移向天边,唇角,不自觉地带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
三千精兵,他是早就算好了这一切的。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在他开口让我留在漠北的时候,在他要我盛装华服亲劝饯行酒的时候,在他握着我的手,让我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猜到的。在南家兄弟的这场战争中,我是一颗完美的棋子,任由他们翻转于手,用来攻击彼此。
我看着铁骑如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南承曜和他的三千将士便已经兵临城下。
董狄立在城头,扬声道:“三殿下,在下董狄,请三殿下一人入城!”
南承曜白羽铠甲,立“盗骊轻骢”于城下,英姿潇洒、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彰显无疑,他遥看董狄,淡淡开口:“你受何人差使在此候着,待接本王入城?”
董狄神色一正,硬声道:“非旁人,是董某自己想请三殿下一聚!”
南承曜依旧淡淡看他,“既无上意,你拥兵自重,阻我大军归返,不啻为叛国贼子,竟还妄想与本王相聚吗?”
董狄面色一僵,倏然推我到身前,“三殿下,你这么说,竟是要置你的结发妻子和邺城百千妇孺于不顾吗?”
南承曜却根本一眼都不看我,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城楼之上不住啼哭的妇女孩童,却在快要靠近我的位置时,停住了。然后,他的声音响于漫天风雪之中,一字一句都沉稳坚毅,且带着莫名的、蛊惑人心的安定力量——
“众位姐妹亲人,你们的丈夫父兄,此刻俱在我身后,他们日夜牵挂着你们,断不会置你们的性命安危于不顾!我南承曜在此立誓,纵然拼却性命,也要夺下这邺城,保你们一家团聚!”
他话音刚落,邺城城楼上的众妇孺便有大半都止了哭泣,转而焦急地在看向曜身后的三千军士,用目光搜寻自己的亲人。即便人海茫茫,根本无从找寻,但她们却愿意相信,她们的丈夫与父兄,真的就在其中。
“孩子他爸,我在这里!你看见了没有,我们等着你呢……”
不知是谁,先大声喊了出来,霎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城妇孺,都对着城楼下那密密麻麻的看不清面孔的兵士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纵然南承曜治下军纪严明,并无一人出声回应,但却并不妨碍她们继续宣泄。那一声声饱含相思与期盼的喊声,回荡在邺城上空漫天的飞雪之中,久久不绝。
董狄眼见得形势骤然之间急转直下,猛地一把夺过侍卫的刀架在我颈上,情急之下忘了控制力道,那锋利的刀刃便在我颈项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其实,我并不疼。在风雪中站了这么久,就连袖中的暖手炉都已凉透,我的身子僵冷而麻木,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疼痛。
骤然间听到了潋肝胆俱裂唤我的声音,这才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却发觉,殷殷鲜血,竟已经顺着董狄手中的刀面,一路流淌着,竟然滴落在了城楼下的雪地里。点点滴滴,红白相映,犹如新梅傲雪凝香,煞是夺目。
董狄大概也没想到会伤了我,一惊之后松了手上的力道,但那把刀,却依旧架在我的颈上。
“姐——你等我——”潋一面惨声唤我,一面发狂似的就要打马上前,却被身前的秦昭冷静地一伸手,牢牢地制住了。
我闭了闭眼,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南承曜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他依旧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董狄,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里没有了惯常的漫不经心,却蕴着我从未见过的外现的森寒与杀意,竟是比这冰天雪地更冷上几分,“你若敢再伤她半根头发,我必要你董氏一门,灭尽九族!”
曜之言字字千钧、掷地有声。邺城城楼上下,包括董狄在内,都不自觉地面色一变。举世皆知:南朝三皇子向来言出必行!
尚未等董狄反应过来,他已经毅然果决地横剑立马,背对着身后的一众将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王者姿态发出军令,“第一个入邺城者,立赏千金,封千户邑!擅用箭矢者,斩!”
他手中的“转魄”剑缓缓出鞘,剑芒如电,耀目生花,倏然之间直指董狄,“三军听令,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