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门前遇见周赫。这些年,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略略消瘦,气质清雅,穿干净的白长衫,有着深刻深邃的眼神。
年少时,母亲曾让我叫他周叔叔,我记得,十八岁之前,我叫过。后来我大了,叫他周医生。
不太确定周赫的年纪,而男人在某个年龄段的变化又那么小。
我说:“周医生。”
周赫点点头,“拂朗,回来就好,去陪妈妈,别的事,以后再说。”
他为我推开门。
母亲已在弥留之际,非常消瘦,非常非常消瘦,似乎只剩骨骼。而我出差不过离开几天。原来生命是单薄的,几天的时间,似乎连生命的血脉都消瘦下去,只余枝干。
而这样的母亲,却依然记得问我,“拂朗,我是不是很难看?”
“不”,我轻轻帮母亲梳理头发,然后为她别上一枚发夹。“妈,你还是很漂亮。”
母亲年轻时极美,我的容貌,许是得她真传。而现在,母亲,只剩凋零前的憔悴。
母亲露出一丝笑容,“拂朗,我走了,你不要哭,我是去找你爸爸。我想他了。以后,我和他在一起,你不要担心。而你只要记得,我们不管在不在你身边,都非常爱你,并且,我们一起的时光,很美好。”
“妈,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握紧母亲的手,母亲手指的骨骼也已经僵硬,手掌温度渐失,很冷。我说:“妈,你放心,我不哭。你也放心我,你知道的,我是有本事的。”
母亲点头,“妈知道。该吃的苦你都吃过了,你是拂朗,应付得来。”
母亲说的是实话,该吃的苦我都吃过了,我应付得来。这是和平年代,没有战争,没有大的天灾人祸,不过是在略显拥挤的世界上活下去,没有什么难的。而更重要的,我是拂朗,是那种即使脱离了根茎,有一掬清水也可以继续存活数日的花。
当初父亲为我取这样的名字,也正是希望我可以如拂朗般,即使不张扬不绚丽,也可以坚强地在角落里开放,且有着那份别致高傲的美丽。
拂朗是美丽的。一小朵一小朵,独自在枝头,每一个花瓣都那样精致坚强。
我想,我做到了,如父亲所期待的那样。
后来,母亲似乎累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呼吸很虚弱,我也不再说话,靠过去,慢慢把头靠近她的身前,贴得很近,闭上眼睛。
她的手指,在我的掌心里慢慢变凉。还有她的身体。
我知道,我已快要失去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