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周赫去上班,我偷偷溜出来,沿着山东路的右边,那些渐次开放的樱花树下,朝海边缓步前行,然后在靠近海边的路口折回来。
有风吹起,会有芬白的花瓣落在衣服发梢。
没错,已经是早春,樱花初放,我知道就在樱花初放的这一个日子,唐卡和姜荷举办了婚礼。这一天,是他们的婚期。
并没有张扬,甚至没有再公布任何信息,连报纸都无任何报道。
如果我的感觉不错,这样的低调,一定是唐卡的坚持,而姜荷,她一定想将这婚礼举办得热闹缤纷。只是,她拗不过他。爱情的棋盘上,谁爱得多一些,谁注定满盘皆输。这一生,恐怕姜荷都要在对唐卡的诸多妥协中度过。
可是她愿意。她曾对我说,她宁愿是我。但是她错了,此时我宁愿是她,即使得不到唐卡完整的心,至少可以守护他一生,天长地久地过下去。
我们谁都做不成对方,我们只能遗憾。
三个人的纠结里,不会有谁是真正的赢家,光阴能够赐予平淡,已是各自福分。
唐卡,唐卡,唐卡。我走一步便在心里唤着这个名字,我知道从这一天起,他成为别人的丈夫,我再不能呼唤他,只能将这个名字隐藏在心底——如我所盼,凝结为我心间的琥珀。
可是为什么我依然会觉得如此心痛——送他走,看到他订婚的消息,他结婚……对于我,不过是延续同一个结局,我却为这重复的延续一痛再痛。直到再次感觉窒息,感觉我的心正慢慢离开我的身体,朝着我所不知的空间而去,世间万物空洞混沌。没有了花树,没有了风,没有了方向,没有了道路,我只是朝前走,看不到红绿灯,看不到眼前穿梭的车辆,看不到一切的静止和移动……
然后我听到刺耳的刹车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想象中的天使那样。甚至,我似乎是本能地张开了手臂,以为那是我的翅膀。
然后,我坠落,失去知觉。
被送到出事地点最近的海军医院。伤并不太重,但是,我失去了腹中已经两个半月的胎儿——没有什么可以逃脱,这一场爱情的痛,在之前,原来不过是开始。
天知道我有多么想要留下他,胜过想要留下自己的生命——曾经,我也希望这样留下父母。可是我最爱的,超越我生命之上的珍贵的一切,我什么都没有留住。
周赫一直在医院陪我。大多时候我在昏睡,醒来后,我不说话,他也不说,但是他会强迫我吃东西,他总有一种力量可以战胜我的倔犟。
晚上的时候,他就趴在我床边休息。
整整三天,我在药物的养护下气色渐渐正常,而周赫却明显憔悴下去。快五十岁的男子,已经没有精力那样熬夜了,黑眼圈格外明显,头发微乱,整个人不再精致清雅。那天早上,我醒来,转头,看到他的身体俯在床边,蜷曲着身体,那样疲惫地睡着,窗外透过的四月的清晨阳光下,他浓密的发间,夹杂着那样细碎的丝丝白发。
我慢慢用手指抚摩他的发,我感觉我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他猛地抬起头,是被我惊醒。“拂朗,”他担心地唤我一声,“怎么醒这么早?是不是哪里痛?”
我摇头。我哪里都不再痛,我在车祸发生的那刻昏倒,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失去孩子时,我在麻药的药效中昏睡,同样没有感觉到痛。而我苏醒后——我发现我的心又没了,它在某一刻飞出我的身体,没有再回来。
没有了心,我又怎么会心痛?所以,我真的哪里都不痛。
周赫那样深深地叹一口气,将我的手塞进白色的被中,轻轻用掌心抚去凌乱在我额前的几丝乱发,然后搓搓脸,站起来说,“我去帮你弄早饭”。
我拉他手臂,“不,不要,周赫,你带我回家,我想跟你回家。”
是忽然地那样强烈的愿望,没有了心的陈拂朗,再也不想躺在这间四壁苍白的房间里,我想跟他回去,回到我熟悉的地方,好好休息。
周赫犹豫,他是医生,我知道,他会希望我留在医院修养。可是我只想回家。
这次,他终究没有拗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