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孟买,1968年2月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经认真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悲伤究竟能否终结。人类一直在受苦,不仅仅从身体上,而且从内心、心理上,这种苦难太久远了。人类遵循的是一个无尽悲伤的模式、生与死的模式——生与死都带来深重的悲伤。数个世纪以来,人类从来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
人类究竟能否幸福地、智慧地生活?对于一直生活在腐败、生活在支离破碎的社会中的人们来说——幸福、智慧地生活意味着敏感,意味着内心有巨大的喜悦,而那喜悦从未沾染过悲伤。如果你真的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想知道你的回答是什么。你也许会说这不可能,我们还是忘了这回事吧;你也许会说人不得不生活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与痛苦、老去和死亡为伴,只能偶尔有一点没有动机的喜悦,要么人就是困在了这个没有出口的恶性循环里。
但是如果不能结束悲伤,我看不出你怎么觉悟,你怎么拥有智慧。智慧不是你能从书店中买来的东西,或者积累出来的东西;它既非诞生于传统,也非来自于经验。只有当悲伤终结时,智慧才能来临;悲伤的终结就是智慧。但是我们不知道如何结束悲伤,我们从未用心、用头脑去发现人类究竟有没有可能结束悲伤,过一种不同的生活,一种不会带来这些痛苦的不幸、困惑和恐惧的生活。我们在分析研究方面变得非常聪明,智力非常发达,非常善于做出解释——就像一个一直在犁地却从不播种的人。这种聪明把我们变得非常世俗;世俗就等于用这种破碎的方式培养心灵,头脑变得惊人地锐利、无所不知——从来不说“我不知道”。世俗就是这种谦卑的缺乏。谦卑不是能够被培养的东西,不能像你培育一棵树、一座花园或者头脑的一个小局部那样。谦卑不属于时间,因此你不能说:“我将会变得谦卑,假以时日,我将会拥有那种非凡而又简单的心灵状态,始终处于一种学习、观察和聆听的运动之中。”
智慧伴随谦卑而来。当你如实地了解自己时,就会有谦卑;但是,当你有某种理论,依据高我、低我、真我以及诸如此类想象发明出来的东西,那就是虚荣。只有摆脱了悲伤状态的心灵才能去爱,才能懂得爱的美;这样的心灵一眼就能看到事物的全部——大地和天空、晚星或清晨飞起的一群鸟儿,看到它们全部的美;它一眼就能够看到那一切,并懂得美,也就是爱的品质。
有了谦卑才能提出这个问题:一颗存活了一万年之久的心,能否处于一种悲伤永远无法触及的状态中?若要提出这个问题,并发现完全纯真的心灵所具有的品质,我们就必须了解经验的整个结构和本质。每个人都有千千万万个经验,每一天、每分钟都在获取经验;他无法避开经验,无论他喜欢与否,经验就在那里,影响着他的头脑,无论他对此是否有意识。他的心灵——是时间、传统的产物,是人类无尽苦难的产物——究竟能否摆脱经验?不幸的是,我们大部分人都认为经验是必需的,我们认为我们必须用各种各样的经验来丰富头脑,这样,心灵就能变得极其柔韧和清晰,毕竟它经历了那么多,阅读了那么多。我们认为经验无论大小,都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不停地想要更多的经验——关于性、上帝、美德、家庭和旅行的经验——日常生活中我们忍受着独处时单调孤独的经验,我们接受了这种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