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的驼背老头?”掩饰住自己的恐慌,他故作轻松地问道。
“就是我在哭闹那一会儿,来了一个老头,他以为我被男人甩了,大骂男人,他说‘男人都坏透了’、‘男人狗屎不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都是色鬼’、‘男人都该杀’,你说那老头说得对不对?”
没等回答,郝青接着说:
“老头说不值得为男人哭。”
“他自己不就是男人吗?”高文知道这老头就是施大爷,拿筷子的手颤抖不已,幸好郝青没有注意到他的手。
“是呀!他走了之后,我心里纳闷,他不也是在骂自己吗?”
“老头……”高文欲言又止。
“老头骂完掉头就走,老头不是疯子,就是大圣人。”
“你是不是在老头面前瞎说我啦?”
“没有。我一句话也没说。”
高文悬在空中的心回到了实处,高文知道施大爷有时候是非常粗疏的,这次老头的粗疏拯救了他。
他在心里对老头感激不已。殊途同归,在对他的追查怀疑上,施大爷和郝青有一拼,高文作为被告的角色,落在这两个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手里,无疑是命运又一次开错了玩笑,捉弄的对象已不仅是高文一人,也把他们包括在内。
其实高文的判断不尽准确,老头不是粗疏,郝青外貌丑陋帮了他的忙,施大爷根本没有把郝青跟他联系在一起。
吃完晚饭回到旅馆的时候,他再次说:“我们心平气和谈一谈,好吗?”
“谈什么?”郝青用火柴棒剔着塞在牙缝里的肉屑,吐了出来,“谈离婚?告诉你,没门儿。如果你执意跟我离婚,我不会手软的。我会让全国各大报纸都刊登你的抄袭丑闻。标题我都想好了:《获国际大奖的电影原著原来是一篇抄袭之作》,怎么样,标题够吸引人的吧?”
高文原来想跟郝青谈的是租不租房子的事,如果她待的时间长,只得租房子。时间短,他打算就住旅馆了,等她走了他再搬到施大爷那儿住。
没想到她又神经过敏。高文强作锐气,说:
“这样只会搞臭你自己。那能算是抄袭吗?美国阿肯色州一名妇女状告克林顿总统对她性骚扰,结果把自己搞得身败名裂。靠骂名人出名已经不行了,到头来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哟,”郝青拉长语调,“你还有这一手?跟谁学的?你是克林顿总统吗?啊?”
“我不是克林顿总统,但也是一位名作家。”
“在中国阿猫阿狗都能当名人。想当初我也是名人,否则我们一个在新疆,一个在湖北,怎么搞到一块儿的?”
“你是阿猫阿狗式的名人。可我不同,我是堂堂正正的名人。”高文意味深长地补充一句,“而且抱负远大!”
郝青不知道高文心中的诺奖之作,因为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更不会对郝青说。他准备素材一直是随意的、暗地的,这倒不是因为害怕什么,而是从心理学范畴来说,最能安慰自己的事最不愿跟别人说。道理很简单:没法说!折磨的理由有多么隐秘荒诞,安慰的理由就有多么隐秘荒诞。所以没法说。
“好意思说!”郝青恶声恶气地说,“你还能自我标榜堂堂正正?你是为什么跟我结的婚?你不清楚吗?”
“当初我因为爱你才跟你结的婚……”
“见你的鬼吧,别把我当三岁的小孩。你因为爱我……”倏然,郝青爆发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因为爱我……爱我?我俩站在大街上,你说你爱我,看看别人会不会相信?你会爱我?爱我这么多年不跟我同一次房?连孩子都是向别人借的种。你说……你爱我?”
在郝青歇斯底里的痛哭声中,高文颓然无语。
这时候,我们知道了另一个事实:他的女儿高婷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更隐秘的事实是,高婷是郝青跟那个瘸子的感情结晶。
他奇怪的是,这并没有妨碍他对婷婷父性的情感。
而且还多了一层深刻而秘不可宣、难以诉说的同情。
父亲对女儿的同情是一种什么滋味,局外人是无法知道的。
在郝青哭喊的时候,婷婷的形象又一次浮现在高文脑际。他感到眼睛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