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谢绝了那位姑娘的好意,没有在饭店给盛珠打电话,他怕遇上这儿的老板。
找到了一家兼营商店的公用电话处,迫不及待地拨号。
“喂。您找谁?”一位姑娘的声音,不是盛珠。
“请问,盛珠在吗?”
“叫什么?”
“盛珠。”
“我们这儿没有叫盛珠的。”
“是歌厅吗?”
“是呀。”
“那就对了。盛珠是在你们那儿呀!”
“你说的是她的真名吗?”
“是她的真名。”
“在我们这儿坐台一般都报假名。她是哪儿人?长得什么样?”
“安徽人。前几天去的。”
“这儿每天都换人。我问你她长得什么样?”
“个子很高,略微有点儿驼背。”
“你是不是说的阿霞?”
“什么阿霞?”
“你等着,我去叫阿霞来,你看看是不是。”
高文一时很难把“阿霞”和盛珠融为一人,在那位姑娘放下电话叫阿霞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同时对蓦然冒出的“阿霞”惊恐不安、揣测不已,一直没有机会露头的尴尬难堪加倍地压了过来,连门也没敲一下,令他措手不及。
果然是盛珠。
“你什么时候变成‘阿霞’了?”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她没有回答高文的问题。
“我在丰台。我去饭店找你了。”
“难怪你知道我现在的电话号码。”
“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怎么一直不呼我?你不是说要回施大爷那儿住的吗?”
“我什么时候说的?我说考虑考虑。这样吧,你到我们歌厅来,我在歌厅门口等你。离你那儿很近。你是不是在那个小商店打的电话?”
“是。你过来吧,我哪能找到你们那歌厅,我就在打电话的地方等你。”
“那好吧,你等着,我马上就到。”
放下电话没一会儿,盛珠就到了。
高文见到盛珠时,她的表情全然没有那次在商场时的坦荡,那时候她好像在说着小霞的故事,自己俨然是个局外人;现在盛珠踽踽独行,甚至不敢抬头正视高文,虽然竭力掩饰,高文还是感到了空气里摇曳着不安、羞怯、尴尬的气息。
高文说:“我是替施大爷来的,他要我务必把你带回去。”
“他没跟你说别的?”盛珠终于抬头看着高文,问道。
“他说就想见见你。我考虑到老头也活不了多久了,就动了恻隐之心,跑来找你。你怎么一个星期也没呼我一次?”
“呼你干什么?”
“你怎么啦?”
盛珠的嘴巴微微撅起,心事重重的样子,眼神已不像当初那么清澈,漆黑的眸子似乎成了一种结晶,坚固也易碎,罩了一层霜,隐隐闪现暧昧的寒光。虽然盛珠刚进歌厅,高文也觉得她的穿着和气质有所变化,高文就像那次听了她“宰客”的经历一样,心里无端地空旷荒凉,杂草丛生。
盛珠没有吭声。她和他离开小商店在郊外宽阔的马路上走着,漫无目的。
沉默了很长时间,高文问:
“你跟不跟我回去?”
高文补充道:
“不是我要你回去,是施大爷。我是为施大爷来的。”
“施大爷!施大爷……”盛珠勃然变色,“你就知道施大爷!你知道他要干什么吗?他要和我结婚,要和我睡觉,你知不知道?”
高文转过头,在暮色之中盯着盛珠看,盛珠眼里噙着泪珠,显然不是信口雌黄。
“他什么时候说的?他到你这里来过?”
“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盛珠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是那天早晨跟我说的。你还在睡觉,他把我喊到他房间。他说只要我答应跟他结婚,他死后就把房子给我,他说他活不过几个月时间了。他拉着我的手哀求我跟他结婚——其实就是跟他睡觉,老头不好意思说,就用‘结婚’代替,他说就只一次,他一生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他死不瞑目。他有过老婆,但老头说他跟那个女人一次也没有过,那是一个‘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