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片战争对许多中国人来说,不啻当头棒喝。以龚自珍、魏源、林则徐、郭嵩焘、徐继畲、梁廷枏等为代表,一批主张经世致用的有识之士,开始崭露头角。他们明白,在这个萎靡泄沓、危机重重的时代,唯有毅然决然,实行变法,才有复兴之望。变法当从整吏治、严兵备、清漕运、理盐政、改币制、改田制、改科举等方面入手,矫国革俗,除旧布新,中国庶可富强。
咸丰十年十二月初一(1861年1月11日),恭亲王奕?会同东阁大学士桂良、署步军统领文祥上奏的《通筹夷务全局酌拟章程六条》,提出:“现在国威未振,亟宜力图振兴。探源之策,在于自强,自强之术,必先练兵。使洋人顺则可以相安,逆则可以有备,以期经久无患。”从此,“自强”一词,便频频出现在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史上了。
李鸿章是一个好奇心很强、很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在上海与洋人接触几次之后,他便对洋兵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与曾国藩不同,曾国藩很怕被洋人看不起,处处要把最优美、最亮丽的一面表现给洋人看,就像孔雀开屏一样,背后隐藏的,是一种“中国人并不比洋人差”的心理。李鸿章更关注“中国人为什么不如洋人”这一问题,所以他很留意观察洋兵的一举一动,他们怎么出操、用什么兵器、怎么作战,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一个可供他近距离研究的对象,就是常胜军。这是一支由外国人指挥、使用外国武器、用外国军队的方法训练和作战,但受雇于中国官府的雇佣军。
这时,一个叫华尔(F.T.Ward)的美国人,开始进入李鸿章的视野。
华尔是一位航海冒险家,有人说他是海盗,到过很多国家,并多次受雇参加别国的内战。咸丰元年(1851),华尔首次来到中国。后来他在上海的中国海军中担任大副,拉上了官府的关系。咸丰十年(1860)四月,苏州失守后,受四明公所董事、候补道杨坊的雇用,华尔在江湖上招募了一批吕宋人,组成洋枪队,后来也有华人加入,协助官军与太平军作战。同治元年(1862)正月二十六日,薛焕根据吴煦的请求,将洋枪队更名为常胜军,吴煦任督带,华尔为管带,还有两个美国人副手:法尔思德(E.Forrester)和白齐文(H.A.Burgevine)。军饷从江海关奏留的军饷项中支付。
吴煦对常胜军有如下记叙:“十一年(1861)冬,贼以陷杭之众,全力复窥松沪,围攻松郡甚亟。元年(1862)正月,华尔带队击贼于迎祺浜、天马山等处,以少胜多,贼遂奔北,城围立解。前抚宪薛悉其勇敢,将所带各勇命名常胜,许其添勇教练,并委提中营参将李恒嵩协同管理,据情保奏,谕赏华尔三品顶戴。”
华尔因作战英勇,得到朝廷很高的礼遇,在上海租界的一般洋人中,他也备受赞誉,但美国政府却很讨厌他,认为他的所作所为,妨碍了美国的对华政策。咸丰十一年(1861),何伯曾以华尔引诱现役水手开小差为由,逮捕了这个冒险家,准备交给美国领事。但华尔宣称他已加入中国国籍,迫使何伯放人。其实,他真正加入中国国籍,是在同治元年(1862)的春天,也就是李鸿章到上海前后。
英、法、美等国对中国的政策,从原先的“严守中立”,变为积极介入、协助平定太平天囯之后,他们对华尔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再视其为捣蛋分子。
曾国藩很讨厌华尔,一直拒绝与他交往,这是出于对洋人的不信任心态。但李鸿章觉得,只要能为我所用,何妨结纳。所以他一到上海,就非常留意此人,甚至能够容忍华尔的一些看似大逆不道的事情,比如华尔虽然加入中国国籍,受雇于朝廷,也有个三品官衔,却从不穿长袍马褂,也不把皇帝赏的花翎戴在头上,最招人非议的,是他坚持不剃发。在“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大清时代,很多人把头发的长短,看得重若泰山,太平军就因为不剃发,被称为“长毛”“发匪”。但李鸿章认为,这统统是小节而已,“与外国人何暇争此小过节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