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钱说,回老柜是顺风了,您上马,我跟着跑,我有的是力气。
老人说,你现在需要动的是脑袋了,腿跑得差不多了。上马!
王柜是一座四合头套院,前后院落有近百间房子。朱红的油漆大门口站着穿着制服的团丁,脸色麻灰。麻钱随下人在厢房里换了衣服走进柜房,突然嗖的一声,一支飞镖擦着麻钱的耳朵钉在对面的一堵墙上。麻钱回过头来,听得一个女人嘹亮的笑声锣声一般响起。这个女人身材高大,气势如虹,她一双大脚板分成八字站在地上,双手叉腰说,哪里来的一头野骡子。这就是王义和的独生女王也玉,是一个二十多岁还没有出嫁的老闺女。
这个柜房有点特别,除了家具摆设外,东墙上还密密麻麻地画着好几幅地图。王义和歪在一张木头椅子上,眯起眼睛打了个喷嚏,之后他万分沮丧地说,老了,没用了,我年轻的时候打一个喷嚏,房梁上的老鼠都会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放一个屁,土炕上的灰尘都能扇起二尺高。我一铁锹下去,能铲起一百多斤的土方,从早干到晚回来一口气十五个馍,吃得那个香呀。
说完那些话他闭上了那只亮晶晶的眼睛,仿佛陷入了幸福的回忆里。一袋烟的工夫他站起来,拄着一支拐杖眯缝着眼看着墙上的地图说,我的浑身的力气哪儿去了,我满头的黑发哪儿去了,都到这里去了。他用拐杖点得土墙咚咚地响。
老人转过身来对身后的麻钱说,后生,过来,你看看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
老人指着地图说,这是黄河,拐到我们这里像个大牛轭,围成一个套子,过去黄河主流走北河,南河是支流。道光以后北河逐渐淤断,成了五加河,南河正式成为黄河。从此由黄河与五加河所包围的这块扇形就是我们的大后套。这是天设地造的一块好地方啊,一马平川,土能攥出油来,只要有水就长穗子。土地是大后套的身体,黄河就是大后套的血液啊。我和炕沿一般高的时候就思谋着怎么把黄河的水引进套子里来,现在这八大干渠从南向北日夜不停地流淌着,那是我几十年的血汗,我就要被它流干了。可是渠道官办后,水利公社的贪官污吏只顾自己充实腰包,他们只顾用水收水租,不事维修,渠道逐渐淤积了。我着急呀,过去浇灌八百顷的大渠,现在只能浇灌五百顷。晚上睡在枕头上,我听见黄河水白白地从我们身边流走了,进入干渠的水会逐渐形成死水,水活动不起来就像一个血流动不起来的人一样,马上就会腐烂的。结果是土壤质量下降,僵碱地的面积也在扩大。水和地是紧紧相连的啊。我唯一的这只眼睛也要急瞎了。
老人拍着麻钱的肩膀说,你如果是个有心人,我可以把定渠测线的技术教给你,可是后生光靠这些是不够的,世界上没有两条河是相同的。你要把我们后套的地形、地势、渠道、土质熟悉得像自己手心里的纹路一样,要烂熟于心。晚上你迷了路,抓起一把土来你就应该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有这样,你才能明白现有的渠道淤塞或泄漏的原因,你才能选准正确的渠路和渠线,你才能事半功倍,你才能百战百胜。
麻钱抱拳作揖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麻钱我交给您了。
王义和仰天大笑,笑得六十四眼窗户纸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