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在红格格的洞房夜给孟生下了暗套后,心里挺害怕的。他不知道孟生会不会水,即使会水,猝不及防地连人带马从桥上栽下去也是九死一生。他暗中打听孟生的下落,终于他打听到,孟生还活着,只是病得很厉害,好像腿断了,骑不成马,只能趴在马上。他还是跟着亲圪旦,亲圪旦到哪儿他到哪儿,为了混到戏班子里去,他开始学丝弦。亲圪旦取走了他的魂儿,见到他的人说他瘦成一把二胡了。渐渐地对孟生的愤慨变成了同情,孟生是个可怜人呀,他喜欢一个心爱的女人有什么错呢?可老额吉让他找孟生他还是有些不愿意,他希望他去喜欢亲圪旦去,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可板凳拗不过老额吉。板凳说现在天冷了戏班子不出来演戏了,上哪儿去找啊。老额吉说,不出来演戏了并不是那个勾魂鬼死了,打听他们在哪儿,把那个贱骨头用绳子也要给我捆回来。
听说板凳要出去找哥哥,红格格溜下炕出得门来。板凳以为她负气阻止他,可是没有。她把簇新的棉袄给板凳穿上,说,快去快回,见了孟东家转告他,就说我让他回来,解除我们的婚约。我们以后各自成家,就在这个院子里一起过日子,阿爸留下的家产有他的一半。红格格怕板凳记不住,重复了一遍又让板凳说了一遍,才和老额吉把他送出门来。
板凳穿着红格格做的棉袄暖乎乎的。红格格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板凳骑着一头骡子先找到卖糖葫芦的唐富贵,他是义和隆的半道街,他走街串巷的啥都知道。谁家的公公和儿媳妇在马圈里睡觉生了个六指啦,谁家的闺女是个石女让婆家休啦。他最得意的一件事是他能倒清楚亲戚之间的称呼关系,比如,一个寡妇带着闺女嫁给了一对父子,寡妇嫁给了儿子,父亲娶了闺女,后来他们分别生下了儿子。如果有人问他这么复杂的关系怎么称呼呢,他就来劲了。他说我如果是那个娶了寡妇的儿子,我的老婆成了她公公的丈母娘,她闺女成了我的继女和继母。继母的儿子成了我的弟弟和我老婆的外孙。我的儿子成了他祖父的小舅子,和他自己叔父的叔父。我父亲提到他叔父的时候说是他的小舅子。我的儿子叫他的姐姐做奶奶。我现在是我继母的继父,我孙子的哥哥,我老婆是她女婿的女儿,是她孙子的姐姐,我是自己的爷爷,我弟弟的父亲,我儿子的侄子,我的儿子是我父亲的小舅子——你可以随便问他,他掐着指头能算清楚。
现在板凳买了他的两串糖葫芦嘎吱嘎吱地吃得龇牙咧嘴。
唐富贵说,咋,这么早就领工钱了?
板凳说,没有,营生做完了,出来动动筋骨。
唐富贵说,咋,营生还能做得完?营生营生要是不往出生还叫什么营生,我的祖先死了几十茬了都是让营生做死的,他们到死还没把营生做完。
板凳说,反正也是个做不完,还不如慢慢地做。我这几天戏瘾大得很,看看哪里有唱大戏的,伺候一下眼睛和耳朵。
唐富贵说,唉,亲圪旦戏班子倒台了你上哪里看戏去,这年头也真是日怪,一根水萝卜一样的亲圪旦原来是个男人身子。
板凳嘴里吊着半个舌头,惊得半天说不上话来。咋,亲圪旦是个男人身子?不可能,我亲眼见过亲圪旦,七仙女下凡。
唐富贵摇着头说,后大套的男人哪一个没见过亲圪旦,多少男人为了她把老婆闺女都卖了,你们家孟掌柜不也是一个?可前几天人们发现她是个男人,把戏班子都砸了。
板凳说,咋,脱下她的衣裳看啦?她长着咱们男人的东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