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关掉文身店,退了房子,带着琉璃上路。
原本我是不打算带走琉璃的。它老了,应该找一个能够照顾它的主人,而不是跟着我东奔西跑,居无定所。我孤注一掷,背井离乡,前路未知,不愿意拖累任何人,哪怕一只猫。可是,当我抱着它敲开新主人的家门时,它突然从我怀中一跃而出,一路狂奔……它宁可独自流浪,也不愿被我转送他人。
于是,一个人,一只猫,踏上了旅途。
盛夏将尽。北方的天气极致无常,冬天就是刺骨的冷,夏天就是破肤的热。而最美的季节就是这个时候,夏末初秋,绿树成林,放肆的蔓延。那些温情的枝叶缓缓舒张,仰起头,日光倾城,遮蔽了我的眼睛。
天空清澈开阔,这是北方独有的天,或许是因为常常独自看着天空发呆,直至华灯初上、星辰弥漫,才让我生出就此沉溺的迷恋。恍惚间,我驻足,闭了闭眼睛,琉璃温柔地伏在我的脚边,用它柔软的皮毛蹭我发肿的脚踝。
我们一路艰辛,虽未经历动荡险阻,却也目睹破败荒凉。在狭窄阴暗的街道,在荒无人烟的田野,孤草乱长,巨石临崖。一位瘦小的男孩跟在他骨瘦如柴的父亲后面,眼睛漆黑明亮,污黑的脸上仍有清晰的泪痕,茫然地行走着。从前只知今夜有酒今夜醉,不为生计卖笑折腰,折也是折的执念,折的思念。当我低头,看到手腕的刺青因为皮肤的干裂渗出血液,猛然意识到,这场旅途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次逃难。
一路风餐露宿,走走停停。就这样走了近十天,我们终于来到旅途的首站——泷泽。沼泽之东、水泽之西,故称“泷泽”。据说很久以前,这里曾有蛟龙出没。
我回身看一眼琉璃,它也抬起头看我,墨绿的瞳仁愈发深郁透亮。这一路上,我在前,它在后,不知是我带着它,还是它跟随着我。
我从背包里拿出猫粮给它吃,自己也蹲下来吃了几口压缩饼干。一路上跋山涉水,脚踝肿疼得难受,再看一眼琉璃,它的猫爪子也被碎石划破,隐隐渗着血。我想把它抱起来,它“喵呜”一声跑远了。
我们的面前,是一片闻所未闻的原始森林。巨树参天,遮蔽了天空,也遮挡了落日。一棵棵参天古树仿佛守卫边界的战士,不禁让我想起美剧《权力的游戏》里森严的边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巨大的瀑布声响由远及近,湍急的水流沿着森林边缘奔涌而下,形成一片一望无际的辽阔水域。要进入森林,首先得趟过横亘在眼前的这片水域,没有捷径可走,我仿佛听到了潜伏在深水里猎食者磨牙霍霍的咀嚼声。
琉璃“喵”了一声,如同一只小猎豹奔了出去。没过多久,它停下来回过头,我拿起背包向着它的方向跑去。它一路疾驰,几个跳转就不见了。我突然后知后觉——养了多年的猫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年老体衰,相反,它矫健如豹,身手灵敏。
琉璃的方向是瀑布。我们一路狂奔,仿佛山穷水尽,背后正有巨大的怪兽追杀我们。
它带我来到一个隐秘矮小的山洞前,我们离瀑布已经非常的近,磅礴的水声震耳欲聋。琉璃弓着猫身,轻巧地钻了进去。我把背包抱在胸前,学着它的样子弓着身,奈何我身形太大,几乎是贴着地面匍匐前行。
洞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琉璃那两只宛如绿宝石的眼睛在闪闪发亮。洞壁冰冷光滑,很快我就全身都湿了,不时有水滴滴落在发上、脸上,但我不觉得孤独害怕。我知道琉璃就在前面,此时此景,仿佛我是迷路的公主,它是忠诚的护卫,一路护送我,去找寻我的爱人。
就这样不知道爬行了多久,终于,一丝光亮照进来,我们到达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