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与省略》成了当仁不让的畅销书,霎时间忧郁先生成了全城景仰之人,妖艳动人的女子、辉煌富丽的派对与读者来信蜂拥而至,他那种悲观的享乐主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听众。人们在他这种狂飙突进运动中发现了一种近乎可怕的浪漫,而且最吸引人的地方是,在去柏林那家时髦的鲍尔咖啡馆的路上,就可以读完那些朗朗上口的简短句子。
20世纪的哲学家伯特兰·罗素一般被认为是个非常大度的人,但他却把叔本华评价为一个极品伪君子。罗素写道:“他一直都在高级餐馆大快朵颐;还有不少肉欲多于激情的风流韵事;他非常喜欢与人争辩,还极端贪婪……所以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一个深信禁欲与克制的人,却从来没有在实践当中哪怕表现出一点儿他那些所谓的信念。”
罗素这么写,其实有借个人好恶攻击叔本华哲学之嫌。但话说回来,叔本华的哲学实质上是一种对待生活的态度,而这种态度又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心理现象。悲观是人的一种感受,会影响人们观察事物的方式。这种感受或许促成了哲学的诞生,但说到底,无论是感受还是哲学,都无法被证明。如果让现代心理学家去分析叔本华的生活,他们看到的会是一个自尊问题很严重的人在一鸣惊人之后,克服了抑郁,成了一个派对动物。我理解罗素的出发点,因为重生后的派对动物叔本华干的那些事情,让我也很难去严肃地对待他那种悲惨的厌世之感。
我这辈子里,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因为什么事,都从未把叔本华的悲观主义长期留在心里。即便在最惨淡的时刻,也总有东西会带着希望出现,让我重新振作起来——都是一些日常小事,但总能出人意料地让我重燃生活的欲望。
在伍迪·艾伦的电影《汉娜姐妹》(Hannah and Her Sisters)的结尾处,米奇这个角色(由艾伦饰演)发表了一段长长的独白,讲的是在他人生的某个时段里,由于被叔本华的悲观主义过分左右,他曾尝试自杀。自杀未遂后,他跑到纽约的大街上轧马路,一时兴起钻进了一家电影院,里面正在放马克斯兄弟的《鸭羹》(Duck Soup)。米奇回忆道:
我就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思绪,让脑子恢复逻辑,把看世界的角度重新放在合理的位置上。我上到楼上的阳台,然后坐下来。你知道吧,那个电影我从小到大已经看了很多遍,一直都很喜欢。我看着银幕中的那些人,又开始被电影吸引了。然后我就想,你怎么会想要自杀?这难道不是很愚蠢的行为吗?对吧,看看那些银幕里的人,他们真的很好笑。而且,即便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又怎样。
即便没有上帝又怎样,你只能在这人世走一遭,仅此而已。是吧,所以难道你不想经历一下吗?……然后,我放松地躺到了椅子上,开始真正地享受现在的我。
米奇/艾伦的顿悟,让我想起了奥斯卡·王尔德那句精辟至极的话:“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