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尚书》,读应《尔雅》。自史迁、马、郑以及伪孔,俱依《尔雅》作训。或以为依《尔雅》释《尚书》,当可謋然理解,而至今仍有不可解者,何也?此以《尔雅》一字数训,解者拘泥一训,遂致扞格难通也。如康有五训:安也、虚也、苛也、蛊也,又五达谓之康。《诗·宾之初筵》:“酌彼康爵。”郑《笺》云:“康,虚也。”《书·无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伪孔训为安人之功。不知此康字当取五达之训。康功田功即路功田功也。《西伯戡黎》:“故天弃我,不与康食。”伪孔训为不有安食于天下。义虽可通,而一人不能安食,亦不至为天所弃。如解为糟糠之糠,则于义较长。故依《尔雅》解《尚书》当可十得七八,要在引用得当耳。然世之依《尔雅》作训者,多取《释诂》、《释言》、《释训》三篇,其余十六篇不甚置意,遂至五达之康一训,熟视无睹,迂回难通,职是故耳。
《经义述闻·春秋名字解诂》:郑公孙侨字子产,既举《尔雅·释乐》之训,大管谓之簥,大籥谓之产;复言侨与产皆长大之意。实则侨借为簥而已。《离骚》:“吾令蹇修以为理。”理即行理之理,使也。蹇修,王逸以为伏羲氏之臣,然《汉书·古今人表》中无蹇修之名,此殆王逸臆度之言。案:《尔雅·释乐》,徒鼓钟谓之修;徒鼓磐谓之蹇。以蹇修为理者,彼此不能相见,乃以钟鼓致意耳。司马相如以琴心挑之,即此意也。是知《尔雅》所释者广,故书雅训悉具于是,学者欲明训诂,不能不以《尔雅》为宗。《尔雅》所不具者,有《方言》、《广雅》诸书足以补阙。《方言》成于西汉,故训尚多。《广雅》三国时人所作,多后起之训,不足以释经。《诗·商颂》 :“受小球大球。”“受小共大共。”毛《传》以球为玉,以共为法,深合古训。《经义述闻》以为解球为玉,与共殊义,应依《广雅》作训,拱、球,法也。改字解经,尊信《广雅》太过矣。要知训诂之道,须谨守家法,亦应兼顾事实。案《吕氏春秋》:夏之将亡,太史终古抱其图法奔商,汤之所受小共大共,即夏太史终古所抱之图法也。《书序》:“汤伐三朡,俘厥宝玉,谊伯、仲伯作典宝。”此《汤誓》文,非序也。即汤所受之大球小球也。古人视玉最重,玉者,所以班瑞于群后。《周礼·大宗伯》:“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一如后世之玺印,所以别天子、诸侯之等级也。汤受法受玉,而后可以发施政令,为下国缀旒。依《广雅》作训,于义未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