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屹没有讲话,没有表情,没有态度,只是疑惑地看着她,仿佛她打搅到他了。那种不带丝毫责备的、疏离的、又有隐隐隔膜的眼神,她太熟悉了。她直到很后来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瞧着她。只要这样瞧她一眼,她就没有办法再理直气壮下去。
任冰进前一步,似乎想要解释一般唤她一声:“江湖。”
江湖眼里却只有那个站在近处,却好像远在天边的高屹。她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太难堪了,也太让她无地自容了。然后,她看到了旁观人徐斯那样轻忽的目光正瞅着她,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这一切都够了,够了。江湖猛地扭头,不辨方向地向前狂奔。她只觉得自己傻,是真的傻,傻到跑到这边来,硬是要碰到这样自损尊严的场面。
江湖心内翻江倒海,眼前模糊一片,奔跑到快要窒息,才发现真的没辨清方向。她以为她自悬崖回转,就是一段新生。原来不是的,她到现在都还不能新生。现在所新发生的不断啃噬着她,折磨着她。她贴着行人道一边的墙根,一步一步移动着,仿佛想要借助这一片墙角,躲避世间喧嚣。可是旁边的马路车来人往,全是沸腾的市声,骚扰她的耳朵。就连夕阳的余光还要欺进这一片角落,让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现形。
仿佛都是在嘲笑她。
江湖立定在墙角,醒了醒鼻子,紧紧地捏着自己的虎口,告诫自己:“不可以再哭,既然在日本没有死,就不可以再哭。”
循环了几次,泪终于止住。她喘着气想,高屹回来了,高屹还同那个徐斯混在了一起。还有那个在父亲身边待了十多年的任冰。他们的日子很好,她的日子不应该更坏,不然她便不是江旗胜的女儿。
有人在她的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湖回首,很意外竟然见到了洪蝶。她慌忙掏出餐巾纸擦干脸上的残泪。
洪蝶温柔地微笑,笑容和蔼可亲。这一瞬间温暖了她的心。这位长辈说:“孩子,这么巧,在路上又碰到你。有没有空陪阿姨一道吃晚饭?”
江湖仰首看了看西下的夕阳,又望了望长辈真挚的笑脸,于是点了点头。
洪蝶把她领到附近的一所本城闻名的洋房式高级社交会所,叫做CEE CLUB的。江湖对此地并不陌生,以往是跟着父亲来此间赴过不少商务宴请的。整个会所的规格和消费在城内首屈一指,可尽管如此,一到营业时分,宾客仍是络绎不绝。
现在离正式营业时刻还差半个钟点,会所内空空荡荡,一桌客人也无。服务生恭敬地迎出来,同洪蝶打招呼。洪蝶好像对此间颇熟,与服务生招呼后,随意地择了一处幽静处,携了江湖坐下,问她:“要点些什么吗?”
江湖摇摇头,洪蝶便做主点了菜,然后说:“这里的鹅肝不错。”她把江湖打量了一番,女孩憔悴萎靡,看上去甚是可怜。她不禁问:“好孩子,你怎么还这么同自己过不去?”
江湖不由窘迫,微微低了低头。
自日本回来,她是一直感激洪蝶的那番扶持她于生死之间的言语安慰的。但此刻以这番不堪形态再见到这位长辈,她是惭愧的。她强自扯出一个笑容,说:“洪姨,让您见笑了,是我失态了。”
洪蝶有点怜惜眼前的孩子,这样堪怜的情状,还能讲出这么直爽的话。她鼓励地拍拍她的手。
等服务生上了两杯极品香片后,洪蝶极坦诚地同江湖说,“我们徐风集团很想收购‘红旗’的‘小红马’和几间制衣制鞋厂。”
江湖闻言抬起头来,愕然之中还有悚然。愕然的是,她没有料到洪蝶这么开门见山,仿佛知道她刚才经历的那番心理折磨一般。而悚然的是,洪蝶短短一句话就让她一下回到现实。在知道舅舅和徐斯有联系以后,她虽然有疑惑、有伤心,但那些都是片段的。她所没有联想到的是徐斯的野心这么大,想要吃下的不仅仅是一间腾跃制鞋厂,还有红旗的一个子品牌。大惊大怕大恸的情绪之后,任何不忿哀伤自怜都不便再发作了,她唯一的反应是瞠目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