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世俗的残酷往往不宽容本性的弱点,过于沉重的文化禁锢,无法容纳自然的需求。玉秸垛里发出了兽一样的喘息,并夹带着疯狂的叫喊,如果不知内情会以为发生了凶杀事件。从梁上路过的仇三娘就是被这种声响惊住了,出于好奇心理,她拐进地里扒开秸草一看,白光光的两具裸体连接在一起,暴露在她眼前!仇三娘平生没见过这等场面,就算也生过儿育过女,都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中进行。眼前的情景,无疑像闪电打雷一样劈晕了她,脑际里轰隆一声,就像木桩一样愣住不动了!这种渎目场景,在老辈人看来是要倒霉运的。何况在梨花庄有了这种奸情,祖上要让骑刀马,受惩处,知情不报以同罪处理。
仇三娘在找回意识之后,突然从嘴里吐出了一口浓痰,喷在腊月娘脸上。腊月娘被猛丁儿的一口恶痰喷呆了,这口痰喷得又猛又烈,喷出的痰丝儿在腊月娘脸上一劲儿地哆嗦。仇三娘骂了一声扑死鬼,伤风败俗不要脸。弯腰捡起一条红裤带,作为赃物收藏起来就转身骂骂咧咧绕进了村庄……
腊月娘忙乱中蹬上裤子,转眼间变成了一个肃立的石妇。仇三娘的脚步咚咚哐哐踢起了一路尘烟,叫骂声如河水一样流过来,腊月娘的脸先是红,后又白,最后变成了一脸铁色,当夜就寻了短见……
此事一揭晓,腊月娘成了万人唾骂的臭狗屎,生前的一切好处都一笔勾销。哭她的女人们泪水倏然一下干成了烈火。为了表示深恶痛绝,吐唾沫,扬石头,泼脏水,把腊月娘的尸首都砸成了稀巴烂泥。说不叫的狗才咬人哩!
一时间村里昏天黑地。说碎尸万段都不解恨……
六
事情还未蔓延出去,大姑来串亲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顾不上歇脚,扭脚翻身就走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姑姑回家后一巴掌就把小叔子打得天东地西都不知道了。巴掌惊颤颤地飞出去,把半崖上的麻雀惊飞了好几群,狗也不叫了,把正下蛋的母鸡惊得停止了正常工作,所有的生灵皆都罢工一样盯住大姑。
正在编条筐的姑夫瞪圆了双目,红得如同一头激怒的兽眼:说你这臭娘们疯了?我都没有抿过俺兄弟一指头,你咋回来就打?
姑姑说问问你兄弟吧,兔还不吃窝边草哩,这往后我咋有脸回娘家去?梨花庄的腊月娘上吊寻了短,因为给银孩做丑事被人撞上……家族不要了,村公所也不按烈属对待了,尸体在野外曝晒了三天,腊月就快哭死了……
银孩“咕咚”一声瘫在地下不动了。姑夫眉宇一挑,将目光移过去,望着兄弟,起先还有些生硬,几分钟之后目光就软了。沉默良久,说银孩,是哥对不住你,你成人了。银孩像一只落地的鸟,扑棱着站起来,说哥,给我那十块大洋吧。姑夫说咋?银孩说我去梨花庄把腊月娘娶回来。姑夫说娶一个死人?银孩说是的!腊月娘让我尝到女人的滋味,她遭弃了,我不能不管。事情败露的时候,她怕族里人打我,要我逃命,她却一人担着……我寻思也就挨顿打就过去了,咱村不都这样么,谁知她竟就寻短了……
姑父示意姑姑拿出仅有的十块大洋交给了银孩。说既然人家有仁在先,咱有义在后,没错!去吧。银孩就急匆匆走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干河沟里青紫恨恨地响着,一双有了些苍茫的眼珠如同一眼积满水的深井,鼻子两侧就成两条流淌不息的小溪流。
银孩出现在梨花庄时,见畦地里一群孩子围成一个圈,不时暴发一阵噢噢的叫声。银孩走近一看,腊月娘躺在地下,鼻孔眼窝里积满了蚂蚁,蚊虫,绿头苍蝇……孩子们用棍子挑她的头发和衣襟,苍蝇相应着“嗡”一声散开,孩子们就“哄”地叫一声……银孩打了个血红的哆嗦,把孩子们赶走,没找族里人商量事宜,却是跪地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声惊动了村里的人,无数个黑脑袋砰砰叭叭地甩过来盯住这个比汉奸特务都令人鄙视的人,然后叫骂声就不绝于耳,有人说破坏抗属应该千刀万剐,村里就有人拿着棍棒赶来。曝尸终于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奸夫到场了,腊月家族的主事人把银孩捆在树上乱棍暴打,银孩的惨叫声,就像拉上屠宰场的猪,满村庄都被他惨绝人寰的声音笼罩了。
奶奶与三叔慌了,说怎也是沾亲带故的。总不能让银孩就这样死去。奶奶说,那甚哇,三狗你从后山走,不要让旁人看见,去趟鹦鹉庄让金孩赶紧来。
三叔乘人不注意跑去叫姑夫。姑夫如同一匹受惊的瘦马,拉了一辆架子车飞奔到了梨花庄,说这年月人命不值半根黄菜,十块大洋买不回一个死人。咋?梨花庄比别庄出格?胃大?三叔说,给我说顶屁用,你去给腊月家说呀,这是出了奸情你懂吗?在梨花庄比杀了人还可怕。
都说大姑夫的能耐不比大伯差多少。办法的绝妙谁也不清楚,反正是姑夫笑呵呵地把腊月家的主事人叫到我们家,抓住要害说了几句,事情就解决了。腊月家一听出十块大洋,被这意外收获所震动,姑夫很顺利地做了承交,救出了兄弟,应腊月家的指定,夜深人静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运回了自己的坟里。一件事就算平息了。姑父没有责备弟弟,为兄弟婚丧一起办,成了弟弟终身的伴侣……
腊月姐就这样成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