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奶奶重重地喝住大伯,人常说宁要讨吃的娘,也不要做官的爹,自古一条理。你当大哥心要宽。以你的意思是让惠儿没了亲娘?大伯就不吭气了。但是大伯并不高兴。奶奶说我要死去,兰菊的事不能给人主透露一点,实在瞒不住,你要为她扛前喝后遮风挡雨。惠儿娘俩的衣食不能受屈,长兄为父你要把好门风。做人不要怕吃亏,吃亏吃不死人,有天老爷平着哩。二狗在外打仗,你要用人气把路给他铺得宽宽阔阔的,日后都好做人……
大伯抬起头盯住奶奶,继而又无筋无骨地耷拉下脑袋。但拳头却攥得紧紧的,骨节都嘎嘎作响。那眉骨顶着一股想要杀人的怒气,连胡子都愤怒得一根一根乍起来。大伯走起路来嗵嗵直响,路边的狗见了他也慌张地躲开,脚下有一只鸡没来得及跑开,大伯一脚就把它踢起了丈把高,“叽哇”一声落地后,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窜……
娘躲着不敢见大伯,终日泪水涟涟。
奶奶又把姑姑、姑父叫来,奶奶让大伯尽快筹借点钱,帮助姑姑把两眼破窑修整一下。要娘到姑姑家去生产,以避人耳目。说兰菊是命,惠儿是命,兰菊肚里的孩子也是命。都不能伤损了。至于生下的孩子,奶奶说让兰菊处理。娘捂住嘴,啼哭不止。仿佛奶奶是娘延伸生命的源泉。
七
奶奶安顿好娘的事,紧接着就给三叔完婚。
家里人并不显得怎样快乐。但我和惠兰姐却像迎接过年一样,因为我们顶顶喜欢看新嫁娘。日到中天时,新媳妇骑着小毛驴,头顶红盖头,随着唢呐嘟哇哇嘟哇哇地娶了来。一揭盖头:哇—三叔娶来的媳妇真好看。庄里人一见就给她起了个绰号叫水梨儿,都说三婶掐一下能流出水来,是庄里头等的漂亮女人。
娘穿着一件宽大的衣服,眼睛不停地看三婶,三婶的花容月貌让娘汗颜。娘在一面铜镜里照自己日趋憔悴的脸就暗自哭了。
三叔娶了媳妇却没有洞房,洞房里做了个木架子,糊了毛头纸,与我和娘一分为二,做为两室的安置。最让我费解的是,自从三叔和我们同宿,娘两眼望着窑顶,一夜夜都仿佛在痛苦中煎熬,不知在想什么。三叔和三婶总是不好好睡觉,两个人好像不停地打架,三叔的力气真是大,把三婶打得呜呜哇哇地叫……三叔还压低声音说,别出声,再出声我掐死你。三婶的声音就收敛了许多。
娘,每在这个时候就紧紧地抱住我,身体瑟瑟地发抖。有时候娘抓住我的手夹在她的大腿间夹得我好疼。我说娘你夹疼我的手了。娘就惊慌失措地用被子把我们整个地蒙住了。娘不再抓我的手却是用被子塞住自己的嘴,喘息如同穿堂风,呼哧呼哧叫啸不止……三叔和三婶“打”得越厉害,娘的全身越像是躺在了炭火里经受烧烤。每一次他们打完架,娘的全身都是汗津津的。有时候娘干脆就坐起来愣着,直到天亮……
我揉着睡意粘稠的眼睛,说娘,你一黑夜不睡做甚?你在想爹吗?娘脸一红,朝外间瞥一眼,冲我的屁股拍一巴掌。小娃子瞎说什么呀。
通常,娘起得很早,可是有了三叔和三婶,娘的行动有了诸多不便。三叔是男人,从三叔头前端着尿盆走出去,是对男人的不尊。小俩口没起床,娘堂皇而过总觉不雅。娘为难过很多时日,后来这种夜宿的格局很快就打乱了。
奶奶不停地呕吐,吐出来的全是黄浊浊的污秽。娘眼神里厚起来的惊骇与担忧深不见底,娘日日夜夜陪着奶奶悉心侍候,总是跪着用双手在奶奶的嘴边接下污秽往尿盆里倒,粘粘稠稠的黄色粘条很让娘费力。这样一天下来,到饭时,娘就吃不下去了。奶奶说兰菊,脏得俺孩,临死还作践俺孩们。娘就端起碗象征性地吃几口,表示不嫌弃奶奶的脏。并说娘,你儿不在,兰菊就像你亲生自养的,你腰腰硬硬的用,只要你的病能好,就是从我身上割下块肉做药引我都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