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放开我,我要回家……
可是没有人管我的叫喊。惠兰姐束手无策地跑上来,摸摸布袋里的东西说,里面好像装着小米,太好了,咱们家正愁没有粮吃哩!我爹到处借不下粮,这下可好了。你等着,我去叫三叔。我看看空茫茫的山谷。我说,不!我不在这里等,我怕老虎……
可是惠兰姐带着意外的惊喜早已扔下我跑了。我的哭声在大山里回荡,把半崖上的雀儿惊飞了一群。我使劲儿想脱掉绳套,可越拽越紧,一会儿功夫就把我的血脉勒住了,我的手已经冰凉,我一用劲布袋就跟着我倒下去,并且把我一同带着滚到了一块大石头下面停住了。我成了一个行动不便的人,就像一只小鸟绑住了翅膀一样,只能身体动一动却飞不起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倒下的布袋从缝隙里流出几粒黄灿灿的小米,它诱惑着我的食欲让我停下了哭泣。自从奶奶死去,拉下了饥荒,饭里很少出现米粒,吃着豆叶菜拌着大糠糊糊,屁眼都快憋破了,屎蛋子还是出不来。在这一刻,我惊奇地发现世界上还有东西可以让我解除暂时的恐惧,静静地等待一顿饱餐而成为粮食的捍卫者。从脚底里生出的冷凉迅速地消除了……
在不长的一段等待中,我听到了喘息声,喘息里一定藏着喜悦,也有惊讶。
惠儿呢?这是三叔的声音。怪了,惠儿哪了?惠儿——
三叔扯开嗓子喊我。我闭住眼睛,十分强烈地想让自己站起来,可是我失败了。三叔跑过来,操起一块飞棱石几下就把绳子砸开了,我被三叔救出来。三叔拉起我交给惠兰姐,拍拍手上的土,然后摸摸布袋,脸上就浮起了如获至宝的意外惊喜,根本无暇追究米袋的来龙去脉。空气中就出现了凯旋的气息。三叔气壮如牛地扛起布袋,喜滋滋地望着远处自言自语,解决了,甚都解决了。我和惠兰姐莫名其妙,不明白三叔在说什么。三叔为避人耳目带着我们绕小路回家。我们一进门就发现全家人都在等待中张望。我一见娘就喊,娘,我见了蛇神九斤……
娘突然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下去了。并且红着脸扫了大娘和三婶一眼,就垂下头不言不语了。此刻的大娘,一脸喜色,并没有注意娘的反映。
三叔放下布袋,所有的目光都带着饥饿的信息,哗啦一下地聚集在同一个焦点上。三叔打开布袋口,插下手挖了一把米出来,金黄的米粒使所有的目光都如灯盏一样点亮了,在众目所归之下,三叔手里的米粒又流进了布袋里,仿佛这是农耕人家的巨大享受。三叔欣赏得过瘾,又插下手去却突然不动了,脸上出现了异样的神情,手慢慢地从里面抽出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串图画。
第一个图是:一个孕妇模样的人。第二个图是:孕妇生产的过程,第三个图是:一个扎了口的布袋;第四个图是:一个男人抱着婴儿的背影……
三叔的目光转移在娘身上,然后将图画递给娘,娘看过之后,目光瓷着不动了,很重很重的心事压着娘,娘的眼神复杂而又慌乱……
图上的意思很明了,蛇神供粮,让娘生下的孩子还给他。
四
全家人为这袋米进行了一次讨论,最后决定就按图上说的办。在这饥寒交迫的时期里,一家人的肚子都扛在娘的肩膀上,蛇神九斤不断以同样的方式送米送面,过渡着奶奶死后给我们家带来的亏空。
只是娘急需要转移场所,可姑父的窑洞一直没办法修整起来,半截窑洞容纳兄弟俩已够为难,断不能接一个孕妇去生产,事情又不宜扩展,连娘的主家都一律封锁了消息。大伯只好令家人关严了街门封锁一切视线。大娘因了不断出现的粮食,也与家人共同严格地保守着娘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