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怔的梨花庄“咣当”一下都沉默了!
久妮婶的生活秘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眼睛里流出来的是黑色的泪水!她恼羞成怒的程度到了极限,操起拐杖就朝豆花摔过去,豆花的脑袋受到了重击,扭脚翻身跑到临街铁匠铺操起一把铁锤,意要把贞节牌坊砸碎。
瞎眼久妮婶吃力地爬起来舍身保牌坊,文化革命时都没有彻底砸倒。牌坊是属于她自己的,是她用青春,用生命换来的形象!可是豆花要砸碎它,是它影响着她的生活,影响着她的情绪。所以砸它的时候充满愤怒!娘儿俩于是在“贞节”上搏斗起来,豆花砸哪儿,久妮婶就用身子护哪儿,铁锤叮当作响,久妮婶干瘦老朽的脑袋晃动不止,那霜白的头发挺拔在脑际上如同猎猎的战旗。铁锤和脑袋交错作战,人们看得眼花缭乱,仿佛梦中的情节。严重的错觉,使在场的人难以给任何一方取得援助或者劝解。豆花砸一下骂一句:我要你贞节!我要你贞节!我要你贞节!她重新紧了紧了锤把,呸呸!交错着唾在手心上两口唾沫,然后又加重了语气:要不是你“贞节”,我就不会被你搞到这山大出妖怪的地方来,要不是你贞节我就不会没有爹娘,要不是你贞节我就不会没有文化,要不是你贞节我就不会去开“朝天银行”!豆花声音里有泪,有怨,有仇恨!
“咣咚”!空气中血花飞溅……久妮婶的脑袋在豆花的铁锤下开了一朵艳丽的花,一颗酷似不倒的老树“扑嗵”一声倒下了!岭梁山谷都哆嗦得东倒西歪!鸡不叫了,猪不哼了,狗也直僵僵站下不动了!
“咣咚”又一声!豆花手上的铁锤跌在地下,整个人木桩一样栽下不动了!梨花庄人好似在梦中醒来,红黄紫黑的喊声响起来,最先是天胜娘呜呜哇哇地哭开了,又笑开了,一脚又一脚地踢着久妮婶,说你这没人性的老狗,你也有这一天呀,你也有人能治你不得好死呀!哈哈哈哈哈!
半个世纪都不知道哭不知道笑的天胜娘,今天终于痛痛快快地发挥了作为人正常的情感特征,她说你死了,俺终于熬死你了。她说俺要好好活,好好等俺天胜回来。她说俺男人下落不明,可俺有儿子。你瞎久妮一生抱着个权力往死里整人,你有甚哩,连人性都没有了哩……
人们都十分地理解天胜娘。没有人责怪她,也没有阻止她发疯的行为,按正常情况下天胜娘早该发疯了,早该有一次发泄了。可天胜娘的韧性已超乎寻常。她踢够了,又扑下身子打她血肉模糊的老脸,溅起来的血雨样地淅沥下来。她打够了又唾,唾够了才转身离开了死人的现场,走进了自家的巷道里,骂骂咧咧的声音余音袅绕,回荡在梨花庄的上空,雾嘟嘟地遮了一层。娘和银宝婶在人群中像两个石妇,沉静地伫立着和众多的目光聚焦在久妮婶核桃皮一样的老脸上,观察着她“贞节”一生的表情。可她倒在贞节牌坊下寿终却不是正寝!她被她收养的豆花击败了,处死了,败露了所谓贞节的一切奥秘……
豆花疯了,从衣袋里掏出人民币满街挥洒,纸币随风飘逝,一世界的人开始跟着豆花拣纸币,拣一张就理所当然归为己有。直到有一天豆花手里扔出的不是纸币,而是没有用的破报纸时,豆花就不再受人关注了。可在一个风声尖叫的黄昏,人们发现豆花赤身露体地躺在光线晦暗的土炕上,生殖系统烂成了一团西瓜瓤,红血血地流了一滩污浊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