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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问 第 八 章(11)

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 作者:陈亚珍


忽一日又见信使策马而来,送来一个通知,说爹和许多干爹都成了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开往朝鲜去参战,途径石家庄,一家可派一个人前去探望,而且各家都到祖坟上挖一些土带给他们。这个消息又把梨花庄的人轰动了。大伯说,这又不回来种地咧?又要去打仗?打仗打上瘾了?此话一出口,全家人都沉默了,从北打到南,又从南打到朝鲜……大伯黑洞洞的眼睛布了一层未知的恐怖!唉,二狗就这打仗的命,这一出去……还要一把祖坟上的土?

这个问题使许多人纳闷,要土做甚呢?

有人说,想家了,他们都想家了。

对!是这个意思。

天胜娘和其它的干娘都来讨主意,问大伯我们家派谁去。大伯说,是呀,谁去呢?

谁都想去。我八岁了,我知道大人们在讨论什么问题。我说我要去见爹,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爹哩。娘瞥了一眼大伯把我拉在一边,好像没有大伯的指派,我是没有权力报名的。从大伯的表情上看出,我还小,我根本不在大伯的候选之内。娘,女人家,大伯说出门不方便。那就是三叔和他自己了。有人提议:得有个识字的人,不然东南西北也找不见。这一下提醒了大伯,候选人就定成了三叔。

娘给爹做下的鞋,一年两双,八年十六双鞋全给爹抱走了,还抱了她纳下的鞋垫儿,每一双鞋垫都有两朵绽放的黄菊花。娘摸着这些东西,在心口窝上捂了整整一个夜晚。然后交给了三叔。又去祖坟上挖了一锹土,照爹的意思拿了去。

隔日三叔领了十六个志愿军家属,坐着区公所指派的两辆胶轮马车在村口出发了。天胜哥满面灿烂地去见他爹了,可我却没有这个机会。我跟着跑了很远一段路程,终于被弥漫在了尘埃里……

三叔走后,娘又成了一桩木头,常常一个人坐下来半天不做一点儿事,就是做事儿也是六神无主,我完全看得出娘忐忑不安的情绪……我已不再等爹了,我知道爹又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打仗。据说那里有一条“三八”线,越过去就出了国。我开始等三叔,好像三叔可以把爹的一切带回来!我找了一块适宜安置自己也便于观望三叔的坐处静静地坐着等,阳光从远山上升起来放射出一片虚线,那雾蒙蒙的光芒中有我的安慰。我想,设若我变成一只小鸟啾啾地展着小翅膀飞翔在爹的脸前叫,爹会知道那是我吗?夕阳西下的时候悲从中来,小小的我最懂失望的滋味。我总是在天色很晚的时候才被娘强行拽回家里。夜晚我做着寻找爹的梦……

三叔走了半个月,终于在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村人跑着去接应,最显眼的是天胜哥,穿了一身不合体的黄军装,神奇地宣布他坐了长得前不着头后不着尾的火车,汽笛一鸣, “呜”地叫一声,会把人的魂儿都吓跑了,然后是“咣咚咚,咣咚咚”蛇一样地窜着走。火车头上冒出的青烟如同一条大蟒蛇,蜿蜒地窜上天空……

天胜哥带回来的新奇一讲就是三四天,每讲完一次他都要自我陶醉一番,以至于他娘急迫地想知道丈夫的情况都来不及问。天胜哥的“见识”令我们啧舌!

三叔回来只对一件事感兴趣,他说爹当官了,已经是连级指导员,做政治工作的。三叔说穿着军装,戴着平顶顶帽好不威武。大伯听了也很自豪,说连长的官有多大?能管一县的人还是一村的人?三叔说,反正管很多人。天胜爹也是俺二哥手下的人。大伯说球!光管他顶屁事,他要在村里还得归我管呢。得管其它很多不认识的人才牛逼。三叔说那是当然,他只是其中一个嘛。俺二哥还有警卫员,文书什么的。大伯说警卫员文书是做甚哩?三叔说保护俺二哥,侍候俺二哥呀。大伯说,就这点我听着像个官哩。然后弟兄俩就打了一壶酒,炒了一大碗酸菜,面对面喝起来,并且讨论着爹当官的事。大伯“吱儿”进一口酒,面部表情就出现一次情不由衷的笑,说我操,咱仇家也有当官的了?嘿嘿!三叔也对喝一下,是的,咱仇家也有这一天!大伯说立祖坟的时候,风水先生点穴时,马路上过来一个骑马人,风水先生说咱家辈辈要出个骑马人。应验了,二狗想必就是这个骑马人了。朝中有人好办事啊!三叔完全认同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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