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十一年来临了。这年二月小武娶了个媳妇，妻子是神田木挽町河濑小十郎的女儿佳毓，今年二十一岁，和小武相差八岁。河濑小十郎是长州人，出身卑微，征长之战中在小濑川口遭到幕府军的枪击，失去了右腿。照顾这样的岳父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也不会嫌弃残疾人。

“脸蛋虽然不怎么漂亮，可是女人就要心地善良，那个姑娘准没错。”撮合这桩婚事的偕行社秘书长中山武亲用这样的话鼓励小武。小武因为睦子而吃了苦头，兴致不高。可是拗不过中山的热心撮合，也心动了。

残疾人家的姑娘嫁给残疾人，冥冥中有种不解的因缘。可是佳毓丝毫没有阴郁的表情，知道自己是残疾人却无所畏惧地以身相许，姑娘的这种举动打动了小武的心。并且虽然有左邻右舍，可是找外人帮助做家务总有不便之处。

“咱们去银座的砖楼街看看怎么样？”虽然是新婚宴尔，可两人都是大龄青年，看上去像一对长年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银座盖起了砖头结构的洋楼，街头的景象正在发生急剧变化。尽管是一块不足四百米长的弹丸之地，但牛肉火锅、煤气灯、马车等样样都有，文明开化的浪潮正在朝这里涌来。他们两人从银座朝着新桥漫步而行，一走近新桥，又回到净是木头结构的住家。这时小武突然想起来这前面往右一拐就是练兵场了。

“过去看看。”小武说。

妻子默默地跟着过去了。从大马路一拐弯，一排排的住家突然矮了一截，人影也稀疏起来。旧房的残垣断壁和沟渠的遗迹一直向前延伸，穿过一排石头砌成的围墙拐过弯去，日比谷原的练兵场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道路的前方，教导团所在的兵法楼的建筑物也原封不动地保留着。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小武疾步朝练兵场走去，那里传来一阵阵士兵们的吆喝声和马嘶声。四周不再有民房了。

在一片杂乱草丛的前方，豆粒般大小的士兵在奔跑。西边的一角尘土飞扬，好像骑兵队在操练，前方夕阳正在西沉。这就是小武从教导团时代到熊本出征度过八年时光的地方。小武看得出神了，心里掠过一阵躁动，恨不得拿起剑奔跑起来。

“我不可能再到他们当中去了。”小武茫然地望着练兵场前方那一片冬日的天空。

“别感冒了，回去吧。”

“嗯。”

佳毓似乎察觉出丈夫的心思，轻柔地招呼他。小武还是披着风衣系着围巾，纹丝不动地兀立在那儿。

当年的5月31日，寺内就任户山军官学校学生司令副官。

小武是十天以后在偕行社从中山秘书长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

“真的吗？”

“假不了，这里登出来了。”

中山递给他一份公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寺内寿三郎的名字。反复看了几遍，同样如此。尽管这样，小武还是难以置信。

“他胳膊应该是不好使的。”

“不好使是不好使，可是还在啊。”

“还在……”小武愣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胳膊确实还在，那不是其他人的，而是寺内本人的。

“还在就另当别论了，在和不在完全是两码事。”

“可是那只胳膊……”

“这岂不是件好事吗？那他就不至于退役了，你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

“现役也好，退役也好，同样都是为国家效力嘛。”

寺内攥着火柴的那只有魔法的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东西开始强劲地蠕动，小武觉得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地把自己和寺内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