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明治二十七年八月,日本向清政府宣战,甲午战争爆发了。
寺内随即当上陆军少将,兼任运输通信长官和参谋本部随军出征,可是没有直接奔赴前线。由于这场战役中的功绩,他被授予三等功金鵄勋章并获得年金七百日元。
接着于明治二十九年他接到“有事被差遣至欧洲”的命令,再次出访国外,巡视欧洲各国,明治三十年回国,第二年就任陆军中将,被授予准四位官位,仕途上真可谓一帆风顺。
另一方面,小武敬介的生活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早晨九点离开谷中租借的住房,花将近一个小时到达位于九段坡上的偕行社。一般是六点下班,如果有宴请什么的活动,根据需要有时要到晚上七八点钟才回到谷中的家。大都是步行,偶尔也坐人力车回来。
小武的长子正太开始上小学了。可能是继承了小武的血统,脑子很机灵,上学以来的三年中年年都是班长。
正太自懂事以来,动辄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小武的断臂,在浴室里他还怯生生地触碰手臂的截面。
“父亲为什么没有右臂呢?”从浴室回来的路上正太一边和爸爸并肩走着路一边提问。
“打仗失去的。”
“为什么呢?”
“手臂被子弹打中了,就把它截断了。”
“为什么子弹会打中它呢?”小孩的“为什么”像连珠炮似的向他袭来。
“打仗很勇敢呗。”
“打仗为什么要勇敢呢?”
问到这些,小武顿时语塞了,一时找不到话来应答。
“男人应该勇敢。”
正太沉默了,可是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
“真是这样吗?”小武反问自己。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对这样的问题年轻的时候应该没有踌躇迷茫过。
小武顿时醒悟,自己在肉体和精神上都不再是个军人,人生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一年小武四十三岁。
甲午战争之后的十年,日本把俄罗斯当作假想的敌人迈入激烈的军备扩张期,国民的苛捐杂税陡增,生活变得拮据起来。与甲午战争之前相比,现在每年要支出原来三到五倍的军费。
这段期间内小武家中难忘的事件接踵而至。
妻子佳毓感冒不治,恶化成肺炎,于明治三十二年秋天去世,享年四十二岁。
长女已经快二十岁了,做家务不乏人手,可是心中的寂寞为小武留下无法治愈的伤痛。
“难为你嫁给我这个没有前途的残疾人,这么照顾我。”小武早晚都要在妻子的灵位前点上香火。
第二年的夏天,长子正太仿佛追寻妈妈的足迹似的离开了他,他和朋友在镰仓游泳的时候被海浪淹没溺水身亡。小武抱着他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切都撒手不管我了。”哭完以后小武把他的小灵位摆在妻子的旁边,遗像上的两个人都在微笑。这两年小武仿佛都是在噩梦中度过的。
第二年(明治三十四年)的春天,中山武亲、村田平吉等创建偕行社的元老相继退休。这个组织已经创建了十多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他们同样都是五十过半的人了。
“我们这些老家伙不该总是抛头露面。”
中山他们两人一旦离去,无管论资历还是论年龄,小武的排名都最靠前。过了一个月,他作为中山的接班人正式被举荐为秘书长。小武曾一度谢绝了,可是一来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想借此从失去妻儿的寂寞中摆脱出来,于是就接受下来了。这是明治三十四年四月的事情。
第二年三月,寺内像与小武的晋升遥相呼应似的被任命为桂内阁的陆军大臣。这个桂内阁是政界元老推荐的结果。因为是没有得到在众议院中占绝大多数政友会的支持而组成的超然内阁,所以前途岌岌可危,不知能维持多久。幸好在当时的政界具有很大发言权的伊藤博文是桂的推荐者之一,伊藤安抚住了政友会会员。可是他们的策略还没有站稳脚步,伊藤外游、政友会的黑幕星亨去世等事件接踵而来,更是给内阁的前景抹上一层不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