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那个威胁我爸爸的人，”她像是在和我交谈，也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他也不是真心的吧。他只不过是心里恨，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的亲人遇上这样的事情，他总得做点什么啊。哪怕是坏事，哪怕是完全救不了人的事情，哪怕是报复，都可以……”她停顿了下来，像只猫那样享受着我的手掌，接着她说，“我想快一点长大。”

“你现在已经长大了。”我肯定地说，“一个小孩子哪会像你这样想这么多的事情啊。”

“我的意思是说，真的长大，真的独立。不再用我爸爸开那间工厂赚的钱，自己养活自己。做什么都好，我们家的工厂里面，很多工人的家人都在外面做工，有的在龙城，有的在更远更大的城市，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也能那么活下来，是不是，是不是就……”她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很遗憾，我帮不了她，因为我也找不到这个词。

直到夜很深了，我都没能再重新睡着。我在想很多的事情。想我刚才的梦。想苏远智拿出来给我吃的那颗心。想电视里面那个惨不忍睹的爆炸现场。想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女主播身后奔跑和哭泣的人们。想昭昭。也在想，那个威胁着说要来龙城绑架昭昭，为了给自己家人讨个公道的陌生人——其实在爆炸那一声巨响之前，他也过着和我们一样的平静生活吧。他也一样吃饭，喝水，等公交车，也许偏爱咸的口味但不怎么喜欢吃辣的，在太阳很好的午后也会百无聊赖地看他的朋友们打扑克……

我是个幸运的人。因为残忍、失去、流血，以及无助到只能同归于尽的绝望，对我而言，都只是电视新闻而已。我的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是那么一点点大，可是这一点点，在这个混乱的人世间，到底是安全的。再等几个小时，天亮了以后，世界就会重新降临。外婆会一如既往地把这一天当成是她生命开始的第一天来过，妈妈会不耐烦地命令我不要再总抱着手机发短信，哥哥因为有了昭昭的存在，会从一大早就正襟危坐地在那里扮演“郑老师”，邻居家那只肥猫会穿过院墙角落的洞，懒洋洋但是执著地卧在我家的落地窗前面——这只猫更喜欢吃我们家的东西，它品味其实不低的。

我突然开始莫名地盼望天快一点亮了。我需要用力地印证一下，我的那个世界是真实的。

我深呼吸一下，伸长了胳膊，从床头柜那里准确地摸到了我的手机。我发了个短信给苏远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等他醒来看到这条短信之后，一定又会以为我在发神经吧。

我不知道我睡着了没有，总之，蒙眬中，听见了短信提示的铃铛声，窗外依旧全是夜色。

他回复我：“当然会。”信息接收的时间，是凌晨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