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瓜四这么一来,可把香山县害惨了。他这些年先抢香山富商大贾,以及在海外做生意的华侨。这些人被抢怕了,纷纷奔走广州、香港,有的还去了南洋,再也不敢回到这块伤心之地。接着,去抢乡下有田有地有积蓄的财主,称之为“杀肥猪”。一些财主家构筑碉楼,购置洋枪土炮,请来看家护院的保镖,也挡不住他手下那帮亡命徒的明火执仗。本地财主很快被折腾得家徒四壁,成了再也榨不出啥油水的破落户。接下来,去抢居住在附近大小岛屿上的船主和渔民,这些人架不住众匪来回劫掠,将老婆孩子安顿到船上四处漂流,从此把香山视为“鬼见愁”。他眼看香山没啥现成银子可抢了,一双贼眼转向稻田等待收割的稻谷,指点匪众说:“将抢来的稻谷车载船装,运往港、澳出售,转眼也是白花花的银子。”
近两年香山远近地方,每逢早晚两造稻谷收割季节,便是匪众下乡大肆劫掠之时。可怜香山农户,一年辛苦耕耘,眼看开镰收割在即,霎时被土匪车载船装掠走,皆痛不欲生。然而,富商大贾、地主老财,乃至船主渔民,惹不起躲得起。农民却被田土牢牢拴住,连背井离乡的资格都没有,即使这一季遭抢,下一季照样还得耕耘播种,因为断了耕作就彻底断了这个群体对生活的指望。
香山有位出身武术世家的年轻都司,大约相当于今日县人武部的部长,姓李名炎山,在本县任职不到两年,也经不住林匪的反复折腾,头顶黑黝黝的辫子很快变了颜色,如同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了须发。他起初请求两广总督府发兵征剿,无奈官兵一来众匪迅速溜进澳门躲藏,官兵一走马上又返回香山劫掠,每次调兵遣将皆徒劳往返。他随后组织本地乡丁民勇,就地出击,自保家园,然临时集合的乡民非悍匪对手,“猫抓老鼠”反过来成了“老鼠抓猫”。他无奈之下,在香山与澳门相接的鸡头山建设堡垒,构筑封锁线,意欲切断澳门与香山的通道,但断了陆路断不了海路,土匪依然来往如故。李炎山本已心灰意冷,近日得知李准剿匪有成,这才重新拾回一些自信。他数次请求总督府派李准来香山剿匪,迟迟没有得到答复,如是怂恿乡民去罗浮山拦岑春煊的轿子,非把李准这个“活钟馗”请来香山打鬼不可。
林瓜四此时在澳门一家茶楼,正跟几个心腹谋划远走高飞,脱离香山。不过并非害怕李准来剿,而是发现这些年在本乡本土“竭泽而渔”,实际已经断掉了自己的财路,如今香山能够供其劫掠的禾稼,不但受季节限制,数量也很有限,无法满足他和同伙的穷奢极欲。他后悔道:“祖师爷教导‘兔子不吃窝边草’,看来不是为发善心,而是要给自己留后路。”有心腹吹捧说:“不怕,这个世界上只有老大想不到的事,没有老大做不到的事。”还有心腹拍马屁:“这个世界上,哪有我们老大想不到的事?”
林瓜四听了这些话,心里一激灵,拍着大腿说:“香山巴掌大块地方,即使再费力气,也是鹭鸶腿上割肉,鸡脚杆上刮油。不如干脆离开澳门去香港,傍上‘日不落帝国’,去东莞、惠州开辟新财路,连带把广州也圈进来,到时候搂着金山、银山睡觉都不成问题。”几个心腹听说要去香港,都像吸食了鸦片,立刻亢奋起来。有心腹恭维:“香港池大水深,我们这些小虾米到那儿也会养成大龙虾,老大自然就成虎头鲨了。”还有心腹凑趣:“只是不知老大舍不舍得葡京赌场的轮盘赌和怡红院那些大屁股洋妞?”林瓜四不屑道:“瞧你这点儿出息,鼠目寸光!我听说只有去美国的纳什么加斯才能过足赌瘾,也只有去法国巴黎的红磨坊才能真正尝够女人的滋味。”众人兴奋得又蹦又跳:“这叫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